綠荷來的時候,蘇墨寒正在醫(yī)館里為柳莞心配置補藥,自從柳莞心病情穩(wěn)定后,他便搬回了自己的醫(yī)館。
看到綠荷前來,蘇墨寒莫名的有點兒緊張,急切的問道:“是雪姬病情有反復嗎?”
綠荷不禁心底一聲嘆息,這蘇墨寒滿心滿眼都是柳莞心,也不知清音的犧牲到底值不值得,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說道:“雪姬很好,十娘請您去趟洛神坊,為清音姑娘刺青?!?p> 蘇墨寒愣怔了一下,問道:“清音姑娘要出廂了?”
“不,她要嫁人了?!?p> 蘇墨寒趕到洛神坊時,已盡傍晚,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紅得好似要燃起來一般,同樣染紅了倚窗而立的清音。她穿了身鵝黃色的襦裙,沒有挽發(fā)髻,披散的頭發(fā)被一條白色的綢帶輕輕的系在身后,長長的垂到腰間。清音的個子很嬌小,總有種讓人想要保護的欲望,她卻一直羨慕柳莞心的高挑,在她的心底,好似仙女都是如此高挑的。
蘇墨寒推門而入的聲音驚擾了看著晚霞出神的清音,她緩緩的轉過身來,對著心愛之人莞爾一笑,身后的晚霞成了陪襯,美得似一幅水墨畫。
蘇墨寒百感交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憋了半晌只得說:“十娘讓蘇某來為清音姑娘刺青,姑娘來選圖吧。”
清音緩緩走到桌前,從桌上拿了張圖,遞給蘇墨寒,含笑著說:“不用選了,我已經畫好了。”
蘇墨寒接過清音的圖紙,上面竟是一節(jié)墨竹,心中似有什么酸酸的,說不清道不明。
清音慢慢褪掉紗衣,只余下一件褻衣,緩緩坐到桌旁,輕聲說:“有勞蘇先生幫我刺到左側鎖骨旁?!?p> 蘇墨寒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便打開藥箱準備所需的工具,而后坐到了清音的面前。
她從未離他如此的近,在鼻息可聞的距離,能聞到他身上陣陣藥香,莫名的讓人安心。他也從未離她如此的近,原來她有一雙這樣大的眼睛,鑲嵌在小巧的面龐上,透著可愛,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透著說不盡的憂傷。她本來應該能有一段平凡的生活,卻生生的毀在了他的手里。為何要遇上他,又為何要愛上他,這緣起緣滅皆是孽啊!
蘇墨寒拿著針的手微微發(fā)起抖來,深呼吸了好久都沒能平復這份情緒。清音看著近在咫尺的蘇墨寒,慢慢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發(fā)抖的右手上,淡淡的說:“蘇先生,請開始吧?!?p> 蘇墨寒謙和的說了句:“如果疼可以喊出來,得罪了!”終于下了第一針,而后行云流水般的做完了整張圖,一節(jié)小小的精致的墨竹便游走于清音的鎖骨上。整個過程,清音都悄無聲息,沒有喊過一聲痛。完成后,清音照著銅鏡,若有所思的撫摸著那節(jié)墨竹,微微的笑了起來。她知道蘇墨寒喜歡竹子,大部分衣袍的暗紋刺繡也都是竹葉,連帶著她也喜歡起竹子來,每每看到竹子便會想起他。刺在身上,就當留個念想吧!
蘇墨寒從藥箱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囑咐道:“拿這個藥膏擦到刺青處,可以幫助你愈合,一日兩次,連擦七日,期間不要吃太辛辣的東西?!?p> 清音甜美的笑著說:“多謝蘇先生。”轉身穿好外衣,遂拿出剛繡好的那只荷包,羞澀的說道:“我送過先生好多只荷包了吧,這也許是最后一個了?!?p> 蘇墨寒心中微痛,接過荷包,還是沒忍住的說道:“你其實不必這樣做?!?p> 清音露出滿足的笑意,看著蘇墨寒,似要把他的模樣印在心底一般,良久說道:“我要嫁人了,是件開心的事,先生要替我開心才是?。 ?p> 蘇墨寒看著眼前的清音,自己好似從未特別注意過她。為洛神坊看診四年來,他為很多藝妓診過脈,記得她們每個人的體質特征,卻唯獨對清音并沒有什么印象,是自己太過忽略她了吧!她好似總是能把自己打理好,從不讓任何人操心,悄無聲息的好似并沒有她這個人,卻總能在意料之外給人驚喜。清音的歌喉冠絕九洲,他卻沒怎么聽過。原來愛情是自私的,竟會自私到如此地步,他蘇墨寒滿心滿眼裝著的都是一個雪姬,即使雪姬看著的人不是他,他亦不會看向別人。
明明有那么多的話想說,卻什么都說不出來。說抱歉嗎?為了自己沒能接受她?說謝謝嗎?因為她犧牲了自己?好像說什么都是錯,說什么都多余!
最終,蘇墨寒收好荷包,注視著清音,款款拱手行了一禮,微微鞠了一躬,說道:“姑娘保重!在下告辭!”
清音拼命將淚水鎖在眼眶中,笑著說道:“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清音惟愿先生能守護心愛之人,一生安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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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的正午,迎親的隊伍便浩浩蕩蕩的走過長街。百姓們都聚集在街頭湊著熱鬧,嗩吶聲聲吹奏得歡天喜地,鞭炮鑼鼓更是響徹云霄,洛神坊卻愁云慘霧。
眾人都等在前廳,等待清音收拾妥當,吉時一到便上花轎。人人的臉上都掛著奔喪的表情,沉默不言,整個前廳披紅掛彩,喜氣洋洋,卻寂靜得嚇人。
蝶舞在一旁嗑著瓜子,不屑的說道:“真不知道都在矯情什么,清音能嫁給太子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e不知足了!這下半輩子可是有保障了!我怎么沒這么好的命!我就說這小賤蹄子不聲不響的,很有手段的!”
一旁的雨煙皺了皺眉頭,輕輕推了蝶舞一下,使眼色讓她不要再說了。蝶舞卻不領情,還在喋喋不休:“喂,你說我們這洛神坊出了個太子侍妾,我們會不會跟著沾光???!等清音在太子府站穩(wěn)了腳跟,我就讓她幫我尋個好下家,牽個線搭個橋,讓她把勾搭太子那些手段教教我,我也好有個著落……”
“夠了!”洛十娘猛的一拍桌子,嚇得蝶舞一個機靈,訕訕的住了嘴。
“洛神坊的藝妓不是下等勾闌里的娼妓,誰若是再在背后嚼舌根,我就拔了她的舌頭!若是不想在洛神坊待了,就給我滾出去!”洛十娘一發(fā)威,誰都不敢再言語了。
此時,正好清音從后院進入前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嫁衣是太子府送來的,聽說是京中繡娘連夜趕制出來的,華貴無比。今日的清音美得無與倫比,人們都說女人最美的時刻就是嫁人的這一天,柳莞心不敢想象,如果清音嫁與的是她心愛之人,她會不會真的如天女下凡般,美得天上有地下無呢?!
清音一抬眼便看到了蘇墨寒,他來送她了。清音知道是柳莞心執(zhí)意讓他來的,柳莞心說:“他今生不能娶你進門,總要送你出嫁!”蘇墨寒凝視著清音,她今天真的很美,嬌小的容顏藏在珠簾后面若隱若現,曾幾何時,她是否也幻想過有一天會穿著如霞的嫁衣走向自己心愛的人,可自己今生注定是辜負了她!
云敖在得知太子要娶一個藝妓時,并沒有太當回事,但當柳莞心將來龍去脈告知云敖后,他便有了一絲震驚。這樣嬌弱的一個女子,竟能為愛做出這樣巨大的犧牲,可敬可佩。云敖看著清音說道:“恭喜的話我就不說了,望你在太子府一切安好?!?p> 清音笑著說:“多謝三皇子。”
吉時已到,門外的嗩吶聲已經傳來,花轎越來越近了。
柳莞心走到清音身邊,扶著她的胳膊說:“我送你上花轎!”柳莞心挽著清音一步步向外走去,用蚊蠅般的聲音在清音的耳邊說道:“每日往太子府送菜的菜農是三殿下的人,你有任何消息可以通過他傳出來。記得每天他來送菜的時候,你都要在他面前出現一下,他會把你安好的消息帶給我們,如若有一天你覺得太子懷疑到你了,就立馬讓菜農將你帶出太子府,千萬不要冒險,切記切記!”
邊說邊來到了大門口,花轎已到,鞭炮已響,柳莞心卻越發(fā)的心焦起來,拉著清音說道:“清音姐姐,你現在反悔吧,我們一定想辦法保你安然無恙!”
清音看著柳莞心,笑著卻堅定的搖了搖頭。她帶著笑意仰頭看了看洛神坊的牌匾,這個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就要離開了,才發(fā)現原來這么的舍不得。
正午的陽光這樣的燦爛,卻這樣的刺眼,刺痛了柳莞心的眼,所以落下淚來,也刺痛了蘇墨寒的心,嫁衣上那抹紅伴著烈日生生的刺進了他的心底。多年后,蘇墨寒再回想起那時那日,不是沒有后悔過,曾經年少的那個姑娘,為了他的現世安穩(wěn),一步一步的走向了萬劫不復……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一晃半個月便過去了,相比清音初嫁入太子府時眾人的擔憂,這半月來清音的表現讓所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太子不知為何極其寵愛清音,這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連清音自己都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夜夜寵幸不說,還對清音百依百順,加之清音并非驕縱蠻橫的女子,從不對太子有任何無理的要求,反而溫柔懂事,善解人意,更讓太子愛不釋手。
為了表現出盡心盡力侍奉夫君,清音自請為家里所有的人準備每日的早膳。每天天不亮便起身去后廚督促下人干活,從蔬果的挑選,到所用的碗碟,都無一不用盡心思。下人們也都很喜歡這位新過門的太子侍妾,喜歡她的平易近人,溫婉脫俗,即使對最粗使的下人也總掛著溫和的微笑。
菜農李伯帶回來的消息也讓柳莞心一直吊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清音入府后沒有急著搜羅任何的消息,只是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攬了廚房的差事,不僅可以每天與李伯碰個面,還將太子府上下都打點的很好。太子對清音也是寵愛有加,兩人時常一個彈琴,一個唱歌,恩愛非常。太子一直沒有正妃,侍妾倒是一堆,有個別眼熱的也都礙于清音還在盛寵,不敢輕舉妄動。前幾日倒出了件事,更加鞏固了清音在太子府的地位。
那日,清音剛忙完早膳,親手做了些糕點,要送去太子的書房,想讓太子休息的時候吃。正端著糕點走在廊下,不巧便碰到了太子侍妾孟靈兒。
孟靈兒是嫁入太子府比較早的侍妾之一,在侍妾中也算家世比較好的,她的父親是吏部侍郎,憑借自己還算不錯的家世和樣貌,一直比較受寵,不想太子突然娶了個藝妓回來,還對她異常寵愛,這讓孟靈兒忍無可忍。想來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怎么就比不上一個下三濫的藝妓了???她定是會什么狐媚妖術才迷了殿下的心智!
正想著,便看到清音從長廊的另一頭款款走來。
清音遠遠的便看到了孟靈兒,她心里清楚這些侍妾私底下看她很不順眼,卻又不敢發(fā)作,怕是要忍得發(fā)狂了。清音沉思了片刻便上前行禮道:“見過靈兒姐姐?!?p> 孟靈兒看著清音這副柔柔弱弱,惹人憐惜的模樣就來氣。下三濫的東西說不定都被千人騎萬人壓了,還有臉在這兒裝什么清純!血氣上涌便失了理智,陰陽怪氣的開口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清音妹妹?。∵@是要去哪兒???”
清音沒等孟靈兒開口讓她起來,便自行站直了身子,直視著孟靈兒說道:“清音要去給云耀送點心。”這親昵的稱呼是太子準許清音在私底下叫的。
這一聲“云耀”卻氣的孟靈兒腦仁兒直疼,臉上僅剩的那一抹皮笑肉不笑也掛不住了,冷哼了一聲便怒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直呼殿下名字!”
清音沒有回嘴,只是直視著孟靈兒,眼中充滿了坦然。
這下激怒了孟靈兒,讓她想起一件事。前幾日她的貼身婢女曾悄悄對她說過,太子如此寵愛這個清音是因為她像太子畫中的一位美人,也許這位美人是太子愛而不得的,所以清音只是個替代品。想到這兒,孟靈兒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道:“你以為殿下是真心寵愛你的嗎!?笑話!你不過是個可憐的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