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shù)日,水縈終于經(jīng)受不住身心的雙重煎熬,病倒了。住在不遠(yuǎn)處,寡居的張奶奶終于看不下去了,給她熬了暖暖的姜糖水,送了過來。
水縈拖著渾身乏力的身子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端過了姜糖水。
“張奶奶,謝謝你!”水縈拿起勺子,一勺一勺艱澀的吞著,眼淚又不爭氣的一滴滴的滴落在姜糖水中。
張奶奶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看著她這個樣子,勸道:“孩子,好好過日子吧,官府哪里會為咱們平民百姓盡心辦事,何況我聽你說,那人還是京城里的大官。”
水縈握著碗的手狠狠的收緊,可她還是倔強(qiáng)的搖了搖頭。
“孩子,你爹娘的尸首還在官府吧。已經(jīng)五六天了,人死后七天不下葬,是要成孤魂野鬼的。官府為什么要把你父母的尸首抬回縣衙,就是為了讓你自己撤訴,他們才會還給你?!睆埬棠虤v經(jīng)滄桑,如何看不出那些人的心思。
水縈手中的碗,撲通一聲,掉在了地上,她狠狠的咬上了自己的嘴唇,良久之后,仿佛一聲悠遠(yuǎn)的聲音傳出來,微微有些顫抖:“阿爹不信這些的?!?p> 自己決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張奶奶感嘆一聲,“我忘了你們是外來的人家,不信這些??墒呛⒆樱@天氣漸漸變暖了,尸首放在縣衙,用不了十幾天就腐爛的認(rèn)不出人了,那些人會好好幫我們看護(hù)嗎?到時候你想要回來,都不知道哪個是你的父母了?!?p> 水縈捂住雙耳,趴在張奶奶的肩膀上,嗚嗚的哭了起來。她終于不得不做了妥協(xié)。
翌日,水縈去棺材鋪買了兩口棺材,放在板車之上,拉去了官府。
“你怎么又來了?”門口的衙役很是不耐煩。
水縈壓下心中的怒氣,好言道:“小哥,我想將父母下葬,還請你通傳一聲?!?p> “等著吧。”又是那句話。
幸好,這一次,那衙役不一會兒就走了出來,讓水縈進(jìn)去。
縣主簿坐在公堂右側(cè)低矮的桌案后,問水縈:“要把父母的尸首接回去?”
水縈點(diǎn)頭。
“你這一接回去,證據(jù)可是沒有了,這殺人案便算是這么結(jié)了?!敝鞑菊f的很是熟練。不知對多少人說過這句話。
“官府都有記錄,這案子結(jié)不結(jié)跟我父母在不在有什么關(guān)系?”雖然與張奶奶所說一致,可水縈不死心,氣憤的回了一句。
“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縣主簿摸了摸自己故作高深的胡子,訓(xùn)誡道:“是你懂朝廷律法,還是我懂朝廷律法?你要是不愿意,再等著吧?!?p> “知縣大人不是讓我去京城告嗎?那我父母留在這里還有什么用?”水縈每說一句話,就多一絲氣憤。
主簿聞言抬頭看了水縈一眼,顯然不信她會去京城鳴冤,笑道:“你到京城狀告,順天府尹也得找我們要證據(jù),這證據(jù)沒了,我們怎么給上頭?!?p> 反正他們總有道理,水縈冷冷一笑,“好,我撤?!?p> “好?!敝鞑倦S意的在那冊厚厚的檔案簿上劃了一個圈,“過兩日有人會通知你來拉尸首,回去等著吧?!?p> “怎么又回去等著,我父母的尸首就在這縣衙之中,現(xiàn)在不能帶走嗎?”水縈忍不住吼了一句。
“吵什么吵?!敝鞑九纫宦暎骸斑@官府辦案是要講章程的,豈是你說把人拉走就拉走的?!?p> 水縈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終于做出了讓自己厭惡的動作,她掏出了一大錠銀子,遞給主簿,溫言道:“主簿大人,我真的不能等了,請你通融通融?!?p> 主簿笑呵呵的接過了銀子,道:“咱們這衙門既然是百姓的父母官,自然要于民方便,就在后面牢房邊上的暗房里,去吧?!闭f罷,遞給了她一張紙,領(lǐng)尸體的通行證。
“多謝大人。”水縈拖著一張假笑的臉,拉上板車,走了過去。
“喲,哪里來的漂亮姑娘?!?p> 如今的水縈不施粉黛,神色蒼白,但依然掩不住那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是動人。
一浪蕩公子出現(xiàn)在去往暗房的路上,眼睛直勾勾的瞪著水縈看,神情色色的,令水縈好不舒服。水縈側(cè)身繞開他,猛然間看到了他身后拐角處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沒有在意多想,徑直往暗房走去。
這一路當(dāng)真是過五關(guān)斬六將,剛甩開一個色狼,那守在暗房的衙役磨嘰的不讓水縈進(jìn)去,水縈只得塞給他一些碎銀子,他才讓水縈進(jìn)去。
“阿爹,阿娘,女兒不孝,讓你們在這污穢之地待了這么久。”
水縈拉著沉重的木板車,在家中小院背靠的山坡之上,為父母尋了一處僻靜的墓地。
父饒于逸,母方雪蓮。
水縈在墓碑上親手刻上了父母的名字。當(dāng)一捧捧潮氣的泥土蓋在毫無生氣的父母身上,那個噩夢一般的夜晚,一幕幕的又在水縈腦中閃現(xiàn)。
“大人本不想殺你們,誰讓你要奪回他的一切?!蹦蔷湓捑镁玫膿]之不去,隨著最后一捧泥土蓋在父母的墳頭,化成了一股濃濃的恨意。
水縈對著父母的墳?zāi)怪刂氐目牧巳齻€響頭,然后回到家中,撕掉了官府貼在父母房間門上的黃色封條。她知道,父親將一些舊東西放在了臥房之中,她想翻找有關(guān)那個人的痕跡,還有父親真正的姓名??伤伊艘粋€時辰,只找到了父親壓在箱底的一冊老舊泛黃的日志簿。
日志薄上,關(guān)于那個人的信息,只有力透紙背的幾個字:子賢,原來你我八拜之交的情義,竟抵不過功名利祿的誘惑。
原來,阿爹最在乎的竟是和那人的情義。為了那一份情義,阿爹隱姓埋名二十多年??赡侨耍诙昵巴底吡税⒌娜松?,二十年后還來害阿爹的性命。難道忘恩負(fù)義之人就該飛黃騰達(dá),重情重義的父親就該是這般的下場?
水縈將那冊日志簿緊緊的貼在自己的心口:阿爹,阿娘,女兒一定為你們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