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婆婆佝僂著身子,氣勢洶洶的走過來,奇怪的是,宋晏丞自覺沒犯錯,卻還是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虛。
滿是老繭的手捏住他的衣服捻了捻,宋晏丞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袁婆婆粗著嗓子念叨他,“你說說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不把身體當回事,什么天了,穿這么少就出來,這是能鬧著玩的嗎?”
老人似乎越說越氣,忍不住拿出幾天前嘮叨顧秋的陣勢,一邊說一邊推搡著他,余光對上房門,意有所指。
宋晏丞從小就不喜歡別人碰他,當然,顧秋除外。
可面對袁婆婆針對他的指手畫腳,宋晏丞卻生不起來半點不悅的心思,反而心口那處傳來異樣的感覺,如幼苗般扎根,再緩慢冒出頭。
他細細品味了下,似乎還不賴。
袁婆婆見他站在發(fā)呆,當即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小伙子,你年紀不大,耳朵還不如我的好使嗎?”
說完她還小聲嘀咕著,“說了也不聽,比秋丫頭還難管。”
宋晏丞眨了眨眼,腳尖微轉(zhuǎn),猛地抱住絮絮叨叨的老人,袁婆婆身形較矮,他只能費勁彎著腰,將頭埋進她的頸窩處,嗓音略顯喑啞,“謝謝婆婆。”
后面的話他自動在心里補上,讓他知道何為溫情,何為親情。
老年人身上都會存在些許異味,更何況袁婆婆剛從地里探查回來,身上還沾了些土腥味,宋晏丞這般有潔癖的人都不曾露出半點嫌棄。
袁婆婆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一跳,轉(zhuǎn)而老眼含著溫柔的笑意,輕撫上他有些雜亂的頭發(fā),一下一下為他捋順。
顧秋醒過來,揉著眼睛,打折哈欠慢步走出來。
看著這一場面,她還以為自己沒睡醒,不禁掐了一下自己的肉,疼得她呲牙咧嘴的“嘶”了一聲,困意也因此消減了許多。
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顧秋當即跺了跺腳,上前使勁推開宋晏丞,悶悶不樂的說:“你干嘛?”
宋晏丞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說:“你以為我在干嘛?”
顧秋噎住,惡狠狠瞪了一眼她,攬住袁婆婆的胳膊,底氣十足的說:“婆婆是我一個人的?!?p> “噗。”宋晏丞只覺得她現(xiàn)在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個張牙舞爪的貓兒在護食,可愛得沒邊。
顧秋見他笑出聲還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亮出“爪子”,佯裝兇惡的說:“你別想奪走!”
袁婆婆恍若才弄明白,毫不留情的打了下顧秋的頭,發(fā)出不輕不響的聲音。
顧秋“嗷嗚”一聲抱住頭,哀怨的回頭看去,抱著她的胳膊搖了搖,委屈的說:“婆婆,你本來就是我的嘛。”
“瞧你小氣的樣子?!痹牌判αR道。
顧秋吐了吐舌頭,又沖眉眼溫和的男人揚了揚下巴,難得稚氣了一回。
“婆婆,我餓了,想吃你煎的蔥油餅?!鳖櫱锷略牌诺淖⒁饬υ俦荒橙藠Z走,快言快語道。
袁婆婆就愛聽她說想吃什么,還把“秋丫頭又瘦了”總掛在嘴邊,女孩子要白白胖胖的才好看,于是,回鄉(xiāng)這段時間,顧秋是真真圓了一圈。
顧秋扶著她朝廚房走去,半路,袁婆婆又頓住腳步,皺著眉頭調(diào)轉(zhuǎn)頭,看著宋晏丞道:“你也快回去,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見她又要開始嘮叨,顧秋忙瞪了眼豎著耳朵,端著認真聆聽的男人。
宋晏丞挑了下眉,摸了摸鼻子,慵懶的走回窄小的房屋。
就算是簡陋的環(huán)境,他的氣質(zhì)仍然清貴的讓人遠遠看上去就覺得高攀不起。
吃過飯,袁婆婆舊事重提,“秋丫頭,要不我還是跟你去一趟城里吧?!?p> 她近些天也聽過小輩說起輿論容易害死人的八卦,內(nèi)心也是擔心不已,生怕顧秋回去受了什么委屈還要硬憋著。
她是真的把顧秋當成了親孫女照看。
顧秋眼神恍惚了下,對于袁婆婆的關(guān)心,讓她眼圈頓時酸了酸,她早該想到,就算她不提,面前這個老人也會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當年她母親毫無征兆的離開,她就覺得自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心也隨著同顧母一起埋葬在冰冷的土中。
是袁婆婆給了她光明,把她重新?lián)苹貋恚沧屗匦氯计鹆讼M?,從那時,這個老人就成了她唯一的牽掛。
新葉呈現(xiàn)出嫩綠的顏色,稀疏的脈絡不斷的汲取老樹的營養(yǎng),仿若被奪去生機的黃葉黯然無聲的落下,在泥土地上鋪了薄薄一層。
顧秋抽了抽鼻子,轉(zhuǎn)過臉看窗外的風景,努力抑制住眼底的酸澀,她不想當著宋晏丞的面哭,不想讓他了解到她的脆弱。
可惜,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宋晏丞解析的透徹。
宋晏丞默了會,將那天顧秋說的話稍微曲解了下意思,講給袁婆婆聽,并在話尾自顧自添上一句,“您放心,她還有我。”
聽到這句話,顧秋身心一震,瞳仁也跟著猛烈縮了下,但她選擇的是垂下頭,悶不做聲,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或許是想讓袁婆婆安心,又或許,不知道該說什么。
宋晏丞注意到她的反應,眸間閃過失落,又被他很好的掩藏起來,神色莊重的說:“婆婆,您相信我。”
袁婆婆連聲說了幾句好,擦了擦眼角的淚,起身回自己的房中。
她清楚顧秋用過飯差不多就要走了,心下不舍,又怕惹得小輩笑話,只得獨自待著,整理情緒。
顧秋扭著自己的衣角,兀自出神。
她一直記得,母親臨走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別記恨你的爸爸。
顧秋想不通,那么溫柔的母親為何會淪落到被人拋棄,悲涼入鄉(xiāng)的地步。
沒等她找到原因,偶然間看到報紙上登著的熟悉人的臉,以及挽著他的美艷少婦,滿腔的怒火瞬間噴涌而出。
顧秋無法容忍,母親離開沒幾日,那個男人卻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宋晏丞造出了點聲響,引得她回神,微蹙眉看過去。
這男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