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逃跑”楊
就在我躺在船艙里大做白日夢的時候，英租界的華人巡捕房卻已經(jīng)鬧翻了天。因為沒有在期限內(nèi)找到失蹤的四個洋人，按照英租界總領(lǐng)事約翰遜的命令，所有華人巡捕必須全部辭退。
起先，眾華人巡捕還以為這一紙命令只是紙上笑談。畢竟所有華人巡捕全下課的話，整個英租界必將天下大亂。然而約翰遜似乎是鐵了心要大鬧一場，當(dāng)限定的日子到來時，立刻派英國最高巡長領(lǐng)十幾名英國巡捕前來清人。
眾華人巡捕這才知道約翰遜是鬧真格的了，雖然有些人已經(jīng)好了收拾東西走人的準(zhǔn)備，但大部分華人巡捕卻都不肯就范，反而在巡捕房門前與英國最高巡長理論起來。
“不能說辭退我們就辭退我們啊！”
“對啊，找不到那幾個洋人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yǎng)，你們這么做是不給我們活路啊！”
英國巡長拍著桌子大聲說道：“我也沒辦法，這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是誰？讓他們直接來和我們說！”
“對?。〔荒苷f辭人就辭人?。?p> “不！我們不走！”
“對！我們不走！”
上百名中英巡捕分成兩個陣營就在巡捕房門前較上勁。當(dāng)談話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臟話就成了主要理論方式，當(dāng)臟話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手腳便成了理論方式。
一時間，整座大院混亂無比。兩邊人馬相互推搡，中英文叫罵聲此起彼伏，儼然把巡捕房變成了一個國際菜市場。
眼看事情無法和平解決，眾英國巡捕已經(jīng)掏出了各自的警棍，試圖以暴力驅(qū)散人群。然而這幫華人巡捕平日里作威作福慣了，哪里肯吃這一套？眼見自己一方人數(shù)比對方多出幾倍，更是有恃無恐的迎棍而上，有些膽子大的華人甚至撲上去直接搶奪英巡捕手里的警棍。
雙方各不相讓之下，場面愈演愈烈，一場武斗似乎再所難免。混亂間，只聽到“砰”的一聲槍響從遠(yuǎn)處外傳來。
這一槍響過后，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震懾住了。向門口看時，只見兩列荷槍實彈的英國軍隊一路小跑跑近院子，看陣勢少說也有二百人。隨著英軍隊長一聲令下，所有士兵圍成一圈，將在場的華人巡捕困在垓心。隊長又一聲令下，兩百名士兵紛紛抬起手中長槍，準(zhǔn)星對準(zhǔn)了場內(nèi)的所有華人巡捕。
本來這些華人巡捕也就是由一些欺軟怕硬的混混組成的，若是沒生命危險的話還好說，但看到英國人連軍隊都出動了，終于知道對方不是鬧著玩的，也就不敢再吭聲了。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僵在當(dāng)場，連手指都不敢多動一動。
英軍隊長一聲令下，院門口的英國軍隊和巡捕自發(fā)讓道兩邊。只見一個穿著領(lǐng)事制服的英國人在英兵簇?fù)硐轮焊邭鈸P地走了進(jìn)來。此人生就一副冷酷面孔，一雙陰冷的眸子猶如鷹眼一般銳利。頷下留著一副亂蓬蓬的絡(luò)腮胡，給人感覺威嚴(yán)而又不失霸氣。在場眾人幾乎沒人不認(rèn)識此人，他就是英租界總領(lǐng)事約翰遜，也是他帶兵攻打的陰陽山，同時也可以說上海英租界的土皇帝。
約翰遜冷漠的眼神逐一掃過在場眾人，忽然高喊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讓你們走都不走，是不想活了嗎？”一名華人巡捕頭壯著膽子道：“總領(lǐng)事，我們這樣被革職很冤枉??！”
約翰遜冷笑一聲：“很冤枉嗎？你們覺得很冤枉嗎？”
眾華人巡捕齊聲道：“是……”只是聲音頗為低沉，顯然已經(jīng)沒了剛才的氣勢。
約翰遜道：“我說過的，昨天是最后的期限，找不到人你們都要走。”約翰遜頓了一頓：“但是……還好有人救了你們……”聽到這里，眾華人巡捕面面相覷，都有點不知所以，七嘴八舌地問道：
“誰救了我們？”
“不知道啊，怎么救了我們？”
“難道人找到了？”
約翰遜大聲道：“總之我現(xiàn)在告訴大家，你們可以不用走了！”雖然還是不明所以，一眾華人巡捕卻忍不住齊聲喝彩起來，只聽約翰遜道：“但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但你們現(xiàn)在需要將功補過，馬上就要給我去完成一個新的任務(wù)。”眾華人巡捕聞言，再次面面相覷。
……
雖然依然沒找到那四個洋人，沈青山卻還是沒有著急的意思。在楊守才看來，他在英租界干了這么多年，累計下來的勢力早已經(jīng)超越了“華人總探長”這個職務(wù)本身的意義。就算約翰遜真把自己拿下來了，又有誰敢去接他的班？等這一陣風(fēng)吹過去了，英國人還不得乖乖把他老人家請回來？
所以，即使那四個洋人的所在依然沒有頭緒。但破罐爛摔的楊守才還能悠然坐在自家大廳，與羅虎喝茶聊天。正說話間，一名華人巡捕從大門跌跌撞撞地沖了進(jìn)來，邊沖邊喊：“五爺！五爺！你快走！”
楊守才皺眉一皺，他平時最不喜歡看到手下人慌慌張張的樣子，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喝道：“急什么？天塌了嗎？”
那巡捕慌張地喊道：“天就是塌啦！約翰遜帶著英國部隊正朝這來呢，說要逮捕你。其他的兄弟全都去查封你的煙館賭檔啦?！睏钍夭?、羅虎聞言皆大驚失色，慌忙對視一眼。
“怎么辦？”這回輪到楊守才慌張了。
“走！”羅虎當(dāng)機立斷道。
……
當(dāng)約翰遜領(lǐng)著一隊英國士兵氣勢洶洶地殺進(jìn)楊守才公館時，整座公館已成空館。不僅楊守才、楊菊不見蹤跡，連手下的傭人管家也都憑空不見。
約翰遜知道定然有人提前給楊守才報信，只氣得不打一處來。一擺手，喝道：“給我搜！再傳令下去，所有楊守才的買賣都要查封，所有八股黨弟子都要逮捕，一個都不可以留！”
“是！”眾人英國士兵轟然得令，各自做事去了。然而誰都知道：似楊守才這樣的人物，如果真想逃走的話，是肯定不會輕易被抓到的。
……
就在楊守才抱頭鼠竄的時候，雷公館的人卻對整件事全然無知，仍圍坐在茶臺邊閑聊。不多時，管家忽然跑進(jìn)來，急匆匆道：“老板，出大事了！”
雷地寶眉頭一皺：“什么事？慢慢說！”
管家道：“英租界巡捕抄了楊守才的所有場子，弟子關(guān)的關(guān)，抓的抓，約翰遜親自帶隊去楊公館抓捕楊守才，給他先得到風(fēng)聲逃跑了！”
熊立先是一愣，隨即霍然起身：“有這么好的事？”
管家道：“事發(fā)突然，這次英租界巡捕配合軍隊聯(lián)合行動，動作之快，事前一點風(fēng)聲也沒有！”雷地寶和雷凡聞言也都立起身來，面上表情頗為驚訝。他們早猜到約翰遜會有所行動，卻全沒想到會動得如此徹底?？催@架勢，這約翰遜根本不是抱著興師問罪的想法，而是要將楊守才連根拔起。
這約翰遜什么時候跟楊守才攢了這么大仇恨？也說不通啊。這些年楊守才幫約翰遜掙了多少錢？就算養(yǎng)條狗也多少有點感情吧？這英國佬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都不留呢？
熊立一拍手，興奮地叫道：“天助我也?。 ?p> 雷凡問道：“有沒有傳出來是因為什么？”
管家道：“據(jù)我英領(lǐng)事館的朋友說好像是和失蹤的那幾個洋信教的有關(guān)！”熊立和雷地寶對視一眼，雷地寶點頭道：“楊守才老江湖，洋人的事不好碰他不會不知道啊?！?p> 熊立道：“姑且不要猜他到底惹了什么，約翰遜能親自帶隊抓捕他，只能說明他這次簍子捅得太大了，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想的是我們馬上該做什么?！?p> 雷凡道：“熊先生說得對。楊守才盤踞上海這么多年，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手眼幾欲通天。我們要借這次東風(fēng)徹底把他扳到，斷他所有后路，不能讓他再有任何復(fù)盤的可能。英租界最好的幾個場子，‘正東’、‘大世界’，包括所有煙檔，票號我們都要想法子拿過來。借這大好時機，占了英租界，一統(tǒng)大上海！”
“漂亮！”熊立拍桌道：“說得對，試問上海灘除了我們，這英租界誰還能接盤？誰還敢接盤？”
“好！”雷地寶道：“事不宜遲，分頭行動，熊先生你加派所有弟子幫著英租界搜捕楊守才，發(fā)現(xiàn)人可以先斬后奏，不留后患。凡兒你直接去找約翰遜談判，楊守才給的我們也可以給，他給不了的我們還可以給，英租界未來掌事的只能是我們雷家。我去找法領(lǐng)事雷諾阿溝通好，英租界的好處算他一份。我再去打幾個電話詢問下情況，串幾個門子堵一下楊守才后路，咱們馬上就分頭行事吧！”
“好！”
當(dāng)我三人乘坐的大船緩緩靠岸時，時候已經(jīng)接近黃昏了。三人在船上耽擱了一整天，對于白天上海所發(fā)生所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全不知曉。下船之后，我拿出幾塊銀元賞給船上的兄弟。目送大船走了之后，這才離開碼頭。
我此行不僅破壞了楊守才和王成的陰謀，還“收”了一個幫主當(dāng)二哥，順便救回了四個洋人。更重要的是：我遵守了對仇凌的承諾，從源頭上打擊了鴉片運輸。雖然從全國的大局看來，我所做的事情可能微不足道。但對于我而言，確實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走上岸后，三人去向不同，便要各自分手。
離別之際，我對洪浩道：“大哥辛苦了！”
“說的什么話，”洪浩搖頭：“這樣的好事多多益善，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大哥更是義不容辭！”
我扭頭：“師兄先回大雜院！”
張立成點了點頭。
張立成又道：“如果過些日子師弟這邊沒什么事情的話，我就索性上清水湖去陪吳幫主做個二當(dāng)家?！?p> 我思慮一番撫掌道：“好??！師兄也該有自己的事業(yè)，當(dāng)今亂世，大丈夫當(dāng)頂天立地，不能總蹲在家里！你和師傅師娘商議一下，我也支持你。”
洪浩問道：“二弟你呢？”
我道：“我要先回雷公館報個道，得和他們講清楚漕幫禁煙的事兒?！?p> 沈達(dá)道：“好啊，那兩位兄弟，我們就此別過?！?p> “就此別過?！比艘槐髯苑值罁P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