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
太陰星君月塵正在和天帝一起喝酒。天帝難得有閑暇,趁著高興已經(jīng)喝了好幾壺鮮釀。
月塵則端著酒杯,慢慢地品嘗著桂花酒,不疾不徐的樣子的確不失他月神的身份。
他當然知道天帝叫他來喝酒有別的目的,可是天帝不提,他自然不會問。
又過了一會兒,天帝喝光了第六壺酒。
天帝重重地嘆了口氣,對月塵說:“神君,天族的大難來了啊?!?p> 月塵很淡定地說:“有什么大難是陛下您解決不了的嗎?”
天帝“哼”了一聲,道:“朕還沒那么了不起,能以一人之力阻擋妖族三十萬大軍的攻擊?!?p> 月塵放下酒杯,沒有說話。天帝的意思他很明白。
天族這幾千年來的安穩(wěn)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人界,鄴城。
從南浦鎮(zhèn)到鄴城,天星和澤西走了六年時間。
不是他們速度慢,只是南浦鎮(zhèn)地方偏僻,離鄴城遠,又因為天星一路上流連于各地吃食,耽擱了不少時間。兩個人走走停停,路上的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天星從南浦鎮(zhèn)出來的時候身上沒帶多少銀子,只是收拾了一些衣服細軟,粗糙得很。
澤西本來不愿意學天星的天罡道法,但是為了早日找到月織,他還是極其不情愿地跟著天星學習。
澤西也問過天星的來歷,他不信天星只是普通凡人,但是每次他問,天星總是會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
于是澤西明白,有些事,并不是他問天星就會回答。在天星被問煩之前,他學會了閉嘴。
兩個人一路上邊走邊靠算命賺錢,磕磕絆絆地走到了鄴城。這一路上說是風餐露宿也不過分。
天星算出,這一世的月織是鄴城的城主。但按照年歲算,現(xiàn)在的月織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
要在偌大的鄴城里找一個六歲的孩子并不容易,不過澤西和天星都不著急,兩個人在集市的最末端尋了個狹窄小屋,開起了算命的生計。
又過了些日子,就到了鄴城眾青樓百花選艷的日子。
那日也是花朝節(jié),到了晚上,城樓上燃放著煙花,全城上下都掛上了五彩燈籠,燈籠上掛著絡(luò)子,裝飾著玻璃珠,流光溢彩。夜市都開了,長街邊賣著各種糕點玩偶。人們手里提著燈,沿著街道向城中心的烈龍臺走去。選艷的地方就在哪里。
澤西和天星自然都去湊了個熱鬧。師徒倆一人買了幾塊應(yīng)景的燈盞糕,又說有笑地往城中走。
澤西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的人類集會,不免多了幾分好奇心,于是東瞧瞧西望望,這浮華的街景,他怎么也看不夠。
天星瞧著他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要是想看就到處走走,一會兒我們在烈龍臺回合?!?p> 澤西忙不迭地點頭,開心地喊道:“謝謝師父!”然后轉(zhuǎn)過頭一會兒就跑不見了。
天星看著澤西的背影,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輕嘆一聲:“少年心性?!?p> 天星將糕點收回懷里,繼續(xù)朝前走,不一會兒便到了烈龍臺。
此時臺下已經(jīng)有些人等在那里,臺上有一面被紅綢綁住的赤金龍紋大鼓,周圍環(huán)繞著四個小鼓。臺子四周的圍欄也被綁上了紅綢。
天星仔細地看著烈龍臺上的鼓,直到有人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
那個人穿著一身湖藍色的袍子,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是個面如冠玉的公子。
公子向天星拱手行了個禮,笑問道:“兄臺可知行天北門怎么走?”
天星簡單地回了一下禮答:“北門自然是要向北走,烈龍臺正北方就是行天北門?!?p> 公子得到了回答卻不著急走,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天星,有些輕蔑地笑了笑。
天星看著他,抬手往空中一揮,剎那間,幻境破碎,只有他們兩個人站在城外的荒野。
藍袍公子看著天星道:“堂堂天界戰(zhàn)神,在凡間居然淪落到看起了庸脂俗粉比美的地步?!?p> 天星不用轉(zhuǎn)頭就知道這聲音是誰,他打了個哈欠說:“月塵大人,怎么幾千年過去,你的法術(shù)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啊,這幻境造的也太假了吧?!?p> 藍袍公子身形一變,變成了穿著仙袍的太陰星君月塵。
月塵也不惱,問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天星慫了慫肩膀說:“你的法術(shù)太低級了,鼓上的花紋都不對稱。
月塵一笑:“說正事吧,陛下讓我?guī)慊厝??!?p> 天星很干脆地拒絕:“不去?!?p> 月塵收起笑容,一臉凝重地說:“天庭有大難了?!?p> 天星嗤笑一聲:“跟我有關(guān)系嗎?天庭人才輩出,挑個厲害的出來就好,豈不比我好多了?!?p> 月塵有些復雜地注視著天星,幾曾何時,這個驕傲地永遠不會低頭的人對自己的自稱還是“本座”。
那時的他身披熾焰鎧甲,手握神劍,戰(zhàn)神的名號令人聞風喪膽。
那時他是天界的驕傲,是天界的榮光。
可是現(xiàn)在,天界的榮光在凡間,居然要靠算命這種騙人的把戲度日。
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是幾千年前威震三界的戰(zhàn)神沉玱呢。
天星終于轉(zhuǎn)過了頭。
他看著月塵,似乎明白月塵心里在想什么。他說:“我不是沉玱,我只是天星?!?p> 他背過手,不再理會月塵,而是向城中趕去。
月塵看著他走遠了,又將自己的手掌翻過來查看他的幻境。兩道金色龍紋相輔相成,根本沒反。
澤西在烈龍臺下等了好久,直到大賽快要開始,才看見遠處的天星姍姍來遲。
澤西有些生氣,他跑過去拉著天星坐下,著急地說:“馬上就要開始了,師父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天星不緊不慢地說:“我不就是耽誤了一會兒嗎,這么急干什么?!?p> 澤西剛要開口,只聽得烈龍臺上響起一陣琵琶聲,繼而周圍的樂師開始彈奏起來。
天星慢悠悠地往臺上投去目光,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p> 但此時的澤西卻早已不管他在說什么了,而是掏出了糕點開始啃,眼神緊盯著臺子后方的帷幔。
不一會兒,就有一群姑娘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從帷幔后面魚貫而出,有的彈奏,有的和歌,有的跳舞。
天星看得興致闌珊,澤西只看了開頭的一個姑娘跳了一支舞,也開始覺得無味,便擺弄他的耳朵去了。
天星不知道兔子耳朵有什么好玩的,奈何自己剩的一點兒糕剛剛也被澤西搶去吃了,沒什么東西打發(fā)時間。
又過了一會兒,臺下的看客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激烈的歡呼聲,天星轉(zhuǎn)過頭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紅衣女跳的一曲舞謝幕了。
天星聽一旁的人夸贊著紅衣女跳舞是如何媚而不妖,如何姿色動人,還說今年的花魁定是她了。
天星又將頭轉(zhuǎn)回來,自嘲地笑了笑,想著為什么自己居然會去關(guān)心這些。當初在天界他見過多少衣袂飄飄的仙女,如今再美的人在他看來也不過爾爾。
終于到了尾聲了,澤西抱怨無聊,天星安慰他說宣布結(jié)果之后就走。
剛剛表演完的姑娘們在臺上排成一排,等著宣布結(jié)果。
不出所料,紅衣女得了花魁的稱號。看客都鼓起掌來,天星則搖了搖頭,領(lǐng)著澤西向外走。
這夜之后,紅衣女的名氣便名滿鄴城,成了鄴城的頭牌花魁。
天星和澤西的日子仍然不緊不慢地過著,外面的風吹草動絲毫影響不到他們。
直到那日紅衣女在城樓上唱了一首曲,被買菜路過的天星聽到。
那天紅衣女穿了最艷麗的紅裙,跑到城樓最高的地方唱起了曲兒。
沒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也沒人知道她唱的是什么曲子。
樓下有很多人聚集,都說愿擲金萬兩,換得美人回首一笑。
天星站在街頭,看著紅衣女的衣袂在風中吹得獵獵作響,聽著她口中唱起的歌聲,腦子一陣暈眩。
他突然之間想起了很多事。
那些記憶源源不斷地涌入他的腦海,他只覺得頭痛欲裂卻又滿懷期待。
他在期待著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樓下的人群突然齊聲尖叫起來,天星被吵得不耐煩,他回頭一看,那一抹紅從空中墜下。
與此同時,天星在劇烈的頭痛下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天宮。
天星覺得很奇怪。
他披上衣服往外走,一路上遇到了許多人,他們都恭敬地向天星行禮,
天星點著頭回禮,沒有耽誤,徑直往凌霄殿的方向走去。
裊裊紫煙縈繞著這座天宮最宏大的宮殿,里面的天帝和大臣一臉愁容。
見天星來了,里面的人頓時面露喜色。
如今妖界與魔界已經(jīng)聯(lián)合,大軍壓境,誓要拿下天界與人界。
這幾千年以來,天界早已忘記了戰(zhàn)爭,沉溺與安逸的生活,兵力已經(jīng)完全不敵妖魔兩界。
更讓人擔憂的是,天界已經(jīng)沒有能領(lǐng)兵的大將了。
但是現(xiàn)在不同,戰(zhàn)神沉玱回來了,代表著天界有了更多贏的機會。
天星一踏進殿內(nèi),眾仙齊聲道:“沉玱大人好!”
天星茫然地抬頭,天帝威嚴地坐在正上方,用威嚴的聲音問:“沉玱,寡人命你帶兵解我天界之急,你可愿意?”
天星漠然地單膝跪下道:“臣領(lǐng)命。”
來到北天門,天星遇到了月塵。月塵搖著折扇,看著天星緩緩地笑開。天星有些嫌棄地說:“月宮不夠冷嗎?你這扇子搖地倒是爽快?!?p> 月塵將扇子和上,遞給天星說:“此次迎戰(zhàn),請務(wù)必讓我隨行?!?p> 天星接過扇子,問:“為何給我?”
月塵失笑道:“這是你的舊物?!?p> 天星仔細一看,黝黑的扇骨上用朱砂填了“昌宜”二字,扇面是用凌絲月緞做的,有一種冰涼的觸感。
天星合上扇子對月塵道謝:“多謝太陰星君,這扇子適合夏日里避暑用?!?p> 說罷,他便直接向門外走去了。月塵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低聲嘆氣:“天界無四季啊……”
直到來到戰(zhàn)場,天星才知道形勢有多么嚴峻。
三方的路都被堵死了,他們兵力不足,根本無法突圍。
天星猶豫了片刻,便直接帶兵往敵人兵力最強的羅星莽原強攻。
羅星莽原位于正北方,地域遼闊,易攻難守。
天星的部下不多,大多是曾經(jīng)他帶的舊部,天星的作戰(zhàn)方式他們很熟悉。
這些日子妖界守著羅星耗費了大量的精力,沒有魔族的幫助,大部分妖物都有些力不從心。
所以這一戰(zhàn),天星幾乎是沒什么難度就勝利了。
他一鼓作氣,直接打到了魔族領(lǐng)地岐山谷。
魔神佑安站在谷口,似乎在等著天星到來。佑安將他的長槍抗在肩上,笑著說:“戰(zhàn)神沉玱,久違了。”
天星聽著這話有些別扭,他別過臉去不想理他。
佑安雖然是魔神,但是天生有一幅好面相,且不說魔界,就是六界之內(nèi)論美貌能賽過他的也是少之又少。
不過佑安卻不是好欺負的主兒,他是魔界出了名的不好惹,更是魔君的左膀右臂。
眼下他站在天星面前,細細地打量著天星說:“沒想到你居然回來了,月塵那家伙倒是有本事?!?p> 天星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掐了個決捏著劍刺向佑安。
佑安不敢怠慢,連忙運起長槍抵擋住天星的攻擊。
起初天星不以為意,佑安曾經(jīng)是他的手下敗將,他以為這次他也一定會贏。
佑安抵擋住天星的攻擊,有些揚眉吐氣的說:“沉玱,今日我不怕你,這幾千年來,我已經(jīng)找到了打敗你的辦法!”
天星毫不猶豫地向佑安的胸口刺去,冷冷地說:“做夢!”
可是佑安卻笑了,他扔掉了他的長槍,直接迎上了天星的劍。
那把劍毫無懸念地插進了佑安的胸口。
天星愣住了。
佑安那張絕美的臉上有決絕地笑,他對天星說,你輸了。
天星看到,佑安手中有一把青色匕首,在他殺死佑安的一瞬間,也沒入了他的身體。
他突然聽到了澤西的聲音:
“師父,你為什么要攻擊我的族人?”
因為他們侵犯天界,罪不可恕。
“那你會殺我嗎?”
不會,如果你沒有叛亂的心。
“木夕呢?她也是妖?!?p> 她現(xiàn)在是神。
“師父,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
天星茫然了。他想問問澤西月織怎么樣了,他想告訴他月織不是月塵心上人的替身,這一劫是月織的命數(shù)。
他覺得自己忘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可是忘了什么,他卻無從想起。
他看到了一抹艷麗的紅從高空中落下,空氣中彌漫著那支曲子的聲音。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那個人唱著曲子,穿著紅色的襦裙。他坐在她身邊打著節(jié)拍,看著夏日里的滿塘荷花。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月塵在后方看著天星,覺得形勢有些不對,直到天星的脊梁慢慢地彎下來,他突然飛身向前方大聲吼道:“天星!”
天星聽不到。
他只聽見很多人在喊他。
沉玱,沉玱,你是天界的驕傲,你是萬年來最厲害的戰(zhàn)神。
沉玱,妖族大軍壓境,朕要你帶兵出戰(zhàn)。
沉玱,你會來找我嗎?我會再見到你嗎?
沉玱……沉玱……
沉玱是誰?
天星又看到了佑安的臉。他手里拿著那把匕首泛著青光,像極了一雙無奈的眼睛。
佑安在喊:昌宜,昌宜。
昌宜?那不是他的扇子嗎?
不,沉玱殺了昌宜,是沉玱殺了昌宜。
那他是誰?
月塵將天星拉回來,沉聲道:“撤軍!”
與此同時,天星暈了過去。
天星很奇怪,他最近老是暈倒。
等他醒了,月塵給他倒了一杯茶。
月塵說,這一仗贏得很好,魔族失了主將,其他地方的軍隊也被我們打散了,只要逐個擊破,我們就一定能贏。
天星點頭:“嗯嗯?!?p> 月塵說,這次妖族居然突然叛變了,魔族損失慘重,短時間內(nèi)一點不會再卷土重來了
天星:“嗯嗯。”
然后他與月塵一起沉默著,不知如何接話。
天星開口了:“整個天界,只有你一個人叫我天星?!?p> 月塵點頭。
月塵知道,天星不是沉玱。
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萬年前妖界入侵,魔界不愿出兵相助,于是妖界聯(lián)合了鬼界,控制了人界,向天界發(fā)起戰(zhàn)爭。
于是沉玱領(lǐng)命出戰(zhàn)。對于沉玱來說,那些妖族的人根本不足為懼。可是那天,妖族的一員大將讓沉玱吃了虧,這么多年,沉玱還是第一次吃虧。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妖。
那只妖精叫昌宜。是妖帝的女兒。
活了幾十萬年,沉玱第一次碰見在戰(zhàn)場上讓他吃虧的人。沉玱覺得憋悶得很。
于是他開始迫不及待地想與昌宜再戰(zhàn)一場。
昌宜總愛穿鮮艷的紅色戰(zhàn)甲,她雖然是妖,卻生了一副傾城的容貌。可是不管沉玱與她戰(zhàn)多少次,沉玱永遠不能在她手上占到半分便宜。
沉玱這才承認他遇到了對手。
于是這場戰(zhàn)爭一打便是幾千年。
時間長了,沉玱與昌宜在戰(zhàn)場上居然生出了感情。
一開始是沉玱趁著兩軍修養(yǎng)的時間偷溜出來與昌宜單挑,對方畢竟是女妖,沉玱不敢下手太重,所以幾千年以來,兩人均未贏過對方一次。
妖神兩界本是死敵,但沉玱和昌宜不是。昌宜對沉玱說:“你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那時候沉玱才知道,雖然是妖界的公主,但是昌宜的日子不好過。
妖界尚武,沒有價值的妖會被視如敝屣。哪怕是妖帝的女兒,沒有實力,照樣會被法術(shù)高強的妖怪欺負。
于是昌宜沒日沒夜地修煉,終于打敗了她的哪些哥哥弟弟,得到了妖帝的青睞。
后來,她就成了妖界的大將,上了戰(zhàn)場。
這些年昌宜總被人看不起,認為她是女妖,這一輩子只能任人宰割??墒撬е?,硬是踩著血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沉玱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一直以來,因為他的悟性高,天賦好,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學好法術(shù)。他打仗從未有過敗績,被譽為天界的戰(zhàn)神,好像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隆?p>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人生。他永遠想不到當他在天宮里喝著鮮釀聽著宮娥唱曲兒的時候,遠在妖界的昌宜已經(jīng)將某套劍法練了幾百遍。
他也不會知道昌宜手掌中的老繭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幾層,早已沒有了少女的白皙稚嫩。
沉玱苦笑著,不知是在笑昌宜還是在笑自己。
再后來,兩軍休戰(zhàn),沉玱帶昌宜去看了天族青蓮池的荷花。
那年的荷花開得很好,鋪天蓋地的粉色似乎要延伸到天的盡頭。
昌宜高興地唱起了歌,那是不知名的小調(diào),沉玱從未聽過。后來他才知道那是昌宜自己閑來無事隨意編的小曲。
沉玱坐在池邊,一邊聽一邊打著拍子,合著昌宜的歌。
沉玱指著荷花對昌宜說:“即使根在淤泥里,荷花卻照樣不沾污穢,開出這般純潔秀麗的花朵。荷花如此,你也如此?!?p> 昌宜在黃昏下紅了臉,不知是為了荷花,還是為了那句“你也如此”。
昌宜問他:“你以后會不會還來找我?我能不能再見到你?”
沉玱想了想說:“會的,我肯定會再次去找你?!?p> 可是這樣愜意地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又過了幾萬年,妖族再次入侵。
沉玱再見到昌宜,她看向他的眼神里盡是冷漠和疏離。
仿佛曾經(jīng)的日夜相伴只是一場夢,仿佛她從未認識過一個叫沉玱的戰(zhàn)神。
這一戰(zhàn)沉玱打得格外艱難。
昌宜使出了十二分的氣力,擺出要與沉玱同歸于盡的架勢攻擊,沉玱抵擋著昌宜的攻勢,心也慢慢地變涼。
曾經(jīng)的昌宜并不喜歡戰(zhàn)爭,那時候她帶兵,最大的特點就是保守進攻,少攻多守,盡量減少傷亡。
可是這在其他的妖族將領(lǐng)看來,就變成了昌宜膽小怕事,畏縮不前。
昌宜還跟沉玱抱怨,說那些將領(lǐng)說教的樣子像極了一群瘦巴巴的山羊。
那些話語猶言在耳,但現(xiàn)在的昌宜卻像瘋了一樣不停地朝沉玱進攻。
那種架勢看起來……像是要與沉玱同歸于盡。
沉玱想破了頭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讓昌宜變成這幅仇人的樣子。每次交戰(zhàn)時,當他看到昌宜那種狠辣瘋狂的眼神,沉玱都覺得心中有些苦澀。
但是沉玱知道,他的這些苦痛,對昌宜受過的痛苦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昌宜還是敗了。
沉玱有些分不清昌宜手中的劍究竟是刺向誰的,他只知道在看到昌宜轉(zhuǎn)頭的一瞬間,他的劍橫在了昌宜的脖子上。
昌宜輸了。
可是她突然笑了,她跪下來仰頭看著沉玱,說:“謝了,戰(zhàn)神大人。”
身后的士兵蜂擁而上,他們捉住昌宜,熟練地將她綁起來,不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
對面的妖界大軍一看主帥被擒,一時間也亂了軍心,沒過多久就敗了。
沉玱活捉了妖族主帥的事很快傳遍了天界和妖界。在天帝大喜之余,妖帝也適時地撤了兵,表示愿于天界交好。
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過問昌宜的死活。
沉玱來看過被天帝圈禁的昌宜,本是妖界公主的她此刻卻被天牢折磨地不人不鬼,像極了從地獄爬出來的閻羅。
沉玱走過去抱著她。也不顧她滿身的血水,他輕輕地抱著她,避免碰到她身上的傷口。
可是她身上的傷真的太多了,昌宜靠在沉玱的懷里抽著冷氣,還是倔強地扭過臉不讓沉玱看:“我很丑。”
沉玱放開了她,說:“對不起?!?p> 這幾萬年的時間里,昌宜因為自己有著無與倫比的美貌,被妖帝輾轉(zhuǎn)送給了許多人。因為妖帝要聯(lián)合諸方的力量,昌宜就成了妖帝表示誠意的禮物。
昌宜轉(zhuǎn)過臉,低聲說:“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你們天族的人是不會放過我的?!?p> 沉玱沉默。
昌宜用僅能動的手指施法,幻化出一把匕首和一把扇子。
她說:“請把匕首交給魔族的魔神佑安,他是我在魔界是收下的徒弟,我沒給過拜師禮給他,這算是為師留給他了遺物了,”
“這把扇子便請你收下,它是我妖族最好看的妖骨扇了。戰(zhàn)神大人,哪怕我再卑微怯弱,卻還是希望念在你我二人朋友一場的情分上,請你不要忘了我?!?p> 昌宜要死了,可是她好像一點也不怕,她沒有抬頭,一番話說得平靜無波,讓人聽不出情緒。
沉玱接過兩件法器,轉(zhuǎn)身出了天牢。
昌宜死的那天,沉玱趕到妖界將欺辱過昌宜的妖怪都揍了一遍。
他說,你們這些妖怪傷了我同族,你們該打!
妖怪們不敢爭辯,一個勁兒地跪在地上求饒。
沉玱突然覺得無趣,他一腳踹開那只最大的妖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走過妖界的許多山頭和湖泊,卻不知道哪一處屬于昌宜。
那一日他被一只奄奄一息地小妖怪抱住了大腿。
那只小妖怪身上的血已經(jīng)被血蝙蝠吸走了大半,再慢片刻恐怕就無力回天。
沉玱將小妖怪帶回了天宮,一路上用自己的血水喂養(yǎng),將自己的一身仙骨換給了小妖。
最后一天換血的時候,沉玱被從月宮偷溜出來的小童月塵撞了個正著。
月塵答應(yīng)沉玱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于是沉玱允諾了他一個人情。
沉玱將自己的記憶給了小妖,并將那些陳年舊事封印在小妖腦海深處。他將自己的法力也一并給了他,為的是有朝一日,天族有難的時候他能夠代替沉玱力挽狂瀾。
沉玱將昌宜扇交給了月塵,央求他在小妖回來時用扇子和匕首喚起那些被塵封的記憶。那兩樣法器上殘存著昌宜最后的靈魂,只要能讓兩樣法器一同作用,就一定能召喚出新的戰(zhàn)神。
安排完這一切,沉玱準備離開。月塵叫住他問道:“戰(zhàn)神大人,您要去哪兒?”沉玱摸了摸月塵的頭,溫柔地笑道:“當然是去無妄海。”
月塵知道,失去了仙骨和靈血法力,沉玱已經(jīng)沒幾日可以活,他只能去到無妄海,同上古神祇一起歸于虛妄。
月塵問這么做值不值得。
沉玱說,值得。
昌宜為了報仇,即使自己身陷險境也在所不惜,她覺得做著一切值得。那些欺負她的顯貴,在這場戰(zhàn)爭中受到牽連,死的死傷的傷,還有一部分直接在妖界成了最低等的奴隸。
她是女子,卻有著男子的氣概和驕傲。
沉玱知道,昌宜把最好的感情都給了那一塘荷花。
所以她才會說,謝了。
謝沉玱讓她知道什么是愛,謝沉玱最終了結(jié)她的心愿。
曾經(jīng)昌宜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從未覺得這世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他舍棄自己的一切,可是昌宜走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所擁有的一切,與這世間最赤誠的真心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這一生所擁有的唯一一顆真心給了那個勇敢堅毅的姑娘。所以即使三千繁華在眼前,他也覺得寂寞。
好在他最終得償所愿,這一篇虛妄的遇見,終將歸于虛妄。
月塵愣愣地看著沉玱的背影消失,茫然之余竟有些難過。他雖然不懂沉玱的話語,可是戰(zhàn)神要消失的事實讓他無比難過。在他身后躺在榻上的小妖醒了過來,茫然地問道:“這是哪里?你是誰?”
月塵連忙轉(zhuǎn)過頭,看著小妖那與沉玱一模一樣的面容,突然間淚如雨下。
小妖一臉茫然地看著月塵哭只覺得有些不知所措,月塵抹了一把眼淚罵道:“天星你個臭妖怪,我端的藥燙死了!”
這世間總有值得等待的東西吧,就像戰(zhàn)神等到了值得他付出所有真心的人,就像天星等到了那些闊別多年的舊友一樣。
所有的遇見都在為今后埋伏筆,總有人跋山涉水,穿過所有的伏筆,只為你一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