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紅日躍出地平線。
建在村子外面的水產(chǎn)品加工組,陸續(xù)開門了。都顧不上伸懶腰打哈欠、抹眼屎,目光第一時間投向許思全的場地。
那兒聚集了好些婦女工干活,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有幾個商客正在向許思全討好套近乎,殷勤地遞香煙,且放低身價親自點(diǎn)上。有的正匆匆地三步并兩步往那兒趕著。
另一個加工組的頭目王奎,成了這幫空手無貨的中心人物,他分著廉價的煙卷,在打情罵俏虛張下,難掩不安與了解貨源的急迫心里。卻是徒勞。頭天傍晚卸貨,人們就圍攏來,想偷偷從司機(jī)嘴里了解,但已被許思全牢牢攏到炕頭上,他專門伺候煙茶,連大小便也跟著,多余地指著已經(jīng)很清晰的廁所。
王奎飯無味,茶不香。
這天晚上正在家中悶坐,門吱地開了。他老婆張花咚地先下炕去迎接。進(jìn)門的是本村的國子,后面跟著他老婆巧云。
國子,三十好幾,石匠出身。中等偏上的壯實(shí)身材,低頭進(jìn)了房里。濃眉大眼閃爍著粗豪坦率,豐滿的臉龐有著粗浮的氣質(zhì)。
噢—王奎也撩腿下炕,以示禮節(jié)。他從張花那得知,自家西屋那一籃子雞蛋是巧云送的,村外西澇泉子那一畝二分麥子,由國子找機(jī)耕、機(jī)播種上的,今晚應(yīng)張花默認(rèn)來家里串門為由,試著申請加入水產(chǎn)加工組的事。
倒水遞茶后,王奎問國子:“石匠干得好好的,怎么想起改行?”
國子連想都沒想,不屑地高聲說道:“石頭沒道道,掙不到錢!”
“誰還知道加工組準(zhǔn)成事?”
國子似乎胸有成竹,脫口說:“水產(chǎn)品加工好賴是個買賣!石匠頂天是個出大勁的瞎?jié)h子營生!”
王奎兩眼一轉(zhuǎn),說:“這年頭買賣不好干,錢不好掙呀!”
國子說:“石匠是個人都能干,可拿眼數(shù)數(shù),有幾個能干買賣的?”
巧云走上前,因沒凳子坐,她趴在炕沿上。王奎立馬嗅到一縷粉脂清香。借著煙霧覷一眼這個離他很近的少婦,心中一動!
“奎哥,咱都是老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你就伸手抬舉國子一把吧!鉆炮眼、打錘窩,風(fēng)來雨去,撅腚扒胯一年嘩啦啦,沒掙到錢。你,誰不知道干得好!國子進(jìn)去不擋害,你吩咐行了,管么都干,絕對放心,老實(shí)的跟面捏的一樣,你說一,他敢放個屁不成?一腳踢不響的爆竹,倒愁煞人啦你說!”
王奎剛要開口,給她男人點(diǎn)面子,巧云又開腔:“許思全拉魚籽,八成在煙濱市拉的!這個錯不了,瞞別人瞞不了我!”
不聽則已,一聽此信,噌!王奎眼里竄起火苗,斗雞般昂起頭!同時被巧云引人入勝、玲瓏玉香的面容所傾倒,他佯裝穩(wěn)神,心里卻急不可耐地:“你怎么知道?”
“我給你問了,問了財(cái)子他爹!”
是的,財(cái)子他爹在街上露了丁點(diǎn)縫。
王奎有力地端起茶杯,痛飲幾口,有情有義盯著巧云:鵝蛋臉,白馥馥;柳葉細(xì)眉下,丹鳳眼閃著清澈的水波;三分乞求更襯七分楚楚,梨花帶雨,俊俏撩人!
王奎試圖閉合的心扉悄然洞開。
張花端水來,丈夫才緩過神。他有點(diǎn)鄙夷,瞟一眼正盯電視看的國子,心里妒忌,暗忖,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有句話怎么說著,巧妻常伴拙夫眠,艷福不淺呀!畢竟是王奎,眼眸一動,說:“明天來組里吧,好好干,咱決不熊人家一頭!”
王奎比國子大五六歲,臉面周正,平頭烏發(fā),挑眉電眼,目轉(zhuǎn)情閃,個頭中等,墩實(shí)機(jī)靈。表面嘻哈,暗地使狠,不干則以,干就斬勁果決,絕不婆婆媽媽拖泥帶水。
他是村里繼許思全第二個挑頭干水產(chǎn)加工的。之前,飯前茶后一個人常東溜西轉(zhuǎn),也去許思全組里說東道西,沒事也打撲克下棋,從進(jìn)貨賣貨的喜笑怒罵,從勞碌透出快樂的表情,以及不斷添置的家什中,他摸到了一些訣竅。
從此他改變了人生觀。從以前精耕細(xì)作的農(nóng)田里走出來,莊稼伺弄上變得淺耕粗種,僅僅把握地墑下種,施肥,再等著收就行了。至于以前把握節(jié)氣,細(xì)整慢抹,現(xiàn)在連影都沒有了。
第一步去村支部申請要塊地,不等講完,村里已拍板同意。每畝地要交村四百元。王奎吐下舌頭。四百一畝,當(dāng)時是天價,一個壯漢勞力,一年也只能掙一二百元錢,這四百元頂多少價值呀。
王奎攛掇幾個志投意合的莊稼漢,本錢多的出兩千元,少的一千元。
他們往村里一交完錢,剛出村支部的屋子,王奎他們便抄起斧頭,奔向村子外圍的河岸。多年長成的樹木,村里人生下來記事就看到的沿河蜿蜒的林子,可慘了!
隨著斧頭的起落,鋸子的嚙齒,一棵棵的樹干倒下,沉重的樹冠又砸向另一棵。樹哭,流下汁液;人笑,把枝枝杈杈削去,車?yán)送?,奔向水產(chǎn)加工場地,用它打成架子,扯上繩子、鐵絲,鋪上網(wǎng)子,在上面曬海貨,在上面祈求鈔票。
林子綠減翠衰,裸露殘枝斷椏。從此花柳繁華,魚鳥昆蟲的溫柔富貴鄉(xiāng)殘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