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的心，灰到底了……
不僅因為抓了“現(xiàn)形”鬧心……他知道常在河邊走，不能不濕鞋。就象那句時髦話講的：“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一樣，被抓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天從如蘭炕上下來，走到院子，聽到門樓外貓頭鷹的叫聲，就覺不妙……但是，做夢不會想到，許其竟會連夜趕回來，爬到平房上鳥瞰屋內(nèi)的所作所為——有些事真的不測，人不知鬼不覺，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就拿自己和如蘭的事來講——怎么那樣地巧合，兩個家庭都有著相似的痛苦經(jīng)歷；如蘭和我，都有著苦悶和孤獨……兩個苦悶的人遇到一塊，最容易產(chǎn)生火花，這種機緣巧合，讓人說不清道不明，費解的很——既能讓兩人在漆黑的夜里銷魂，也能在光天化日下暴露無遺，被眾人審判，被眾人諷刺嘲弄，被踐踏的淋漓盡致，體無完膚……
站在許其面前“受審”的情景，眾目諷刺挖苦的情景，他這輩子忘不了……他認栽，正是由于自己挑戰(zhàn)了底線，才遭人恥笑與蔑視，是咎由自取，罪有應(yīng)得……
國子以良知來審視自己齷齪的靈魂，心情反而平服……與此相反用煩惱、忌恨來思考另一件事——彩鈴的身世，卻讓他無比憤怒，無比羞恥，心里打顫，身上哆嗦，汗毛眼往外流淌妒忌恨……
如蘭的話，象一把火，照亮了黑暗的角落，也引起了他的驚慌……眼下他倚在炕被上，十分懊惱，頹喪——真是王奎的骨肉？王奎的幽靈寄存在我家？我要替他養(yǎng)著孽子不成？看來村子人都知道，唯獨我這個傻瓜丈夫被蒙在鼓里，好一個千刀萬剮的王奎，好一個心懷鬼胎的巧云，合著伙兒來欺騙一個老實膿包，你們于心何忍，良心何安？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我是個站著尿尿的爺們，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憤怒之余，心里又是復(fù)雜的——從那天夜里東窗事發(fā)，到被許其羞辱，開始良心均受到極大的譴責(zé)，慚愧的很，也后怕得很。后怕攤上大事了，以后在村里怎么見人，威信名譽都毀掉了，怎么說話辦事？以后自己的臉還是臉嗎？況且和許其還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怎么做人？真巴不得許其扇幾巴掌，咒罵幾句狠話，自己再認個錯，只要把事情壓下去，無論如何都行……誰想到巧云會突然出現(xiàn)，攪亂了全盤計劃……
就在他自責(zé)和慚愧的時候，就在無法阻止巧云參與時，在兩個女人互懟中，晴天霹靂地聽到如蘭披露小彩鈴的身世之謎后，簡直是萬箭穿心，百酸攪肚，悲憤交加，感慨萬千……對這對奸夫淫婦更恨得咬牙切齒，和許其當(dāng)時的心情差不了多少，委屈、痛苦、憤怒。諸多情緒，多多少少沖淡了對良心的譴責(zé)，和對當(dāng)初出軌動機的譴責(zé)，助長了心中的邪氣……
如蘭那天的披露，國子理解她，是因為情緒失控導(dǎo)致的。
以前單獨和如蘭在一起的時候，她為什么不說，是為我保留一點面子嗎？還是因為各自家庭擁有相同的不幸而同病相憐，心生同情？由此看來，我以前的印象和判斷是對的，如蘭和我有共同的遭遇，也有幾分人品……
后悔的是，那天早上，當(dāng)著眾人的面，圖一時之痛快，顯擺、撇清、逞能，圖好漢，吐出那句：母狗不甩尾，公狗不上身的損話……
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糾纏思慮，只是看到那么多鄰居諷刺嘲弄的目光，以及眾多眼光里衍生的滋事、挑釁的意味，心里恐慌，生氣、委屈，就不假思索地冒出那句話——確實有悖公理，對如蘭是不公平的；若我是如蘭，也會氣昏的，罵豬狗不如的東西，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擦嘴忘恩……
不僅對如蘭如此，就是讓鄰居聽見了，又怎么想？你還是人嗎？還是個男子漢嗎？還有一點同情心嗎？口唾未干，褲子剛提上，你他媽的就翻臉不認人，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假如不管鄰居怎么看，就拿自己本身來講，良心能過得去嗎？出軌的那天晚上，剛洗完澡，就迫不及待地來到街上；當(dāng)看到街上寂靜無人，心里多磨高興，連田野里鳥兒的求偶聲，都有了擬人化的色彩……那種欲罷不能，非做不可的焦渴；那種牙一咬、眼一瞪的嘴臉，難道這么快就忘了嗎？難道如蘭來投懷送抱了嗎？難道如蘭與你暗約幽會了嗎？這些都沒有，只不過是感情豐沛罷了，最主要自己心懷鬼胎，報復(fù)心未如愿，才鬧出了這幕丑劇——實實在在說，誰都不怨，就怨自己不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假如自己嚴格要求，心無旁騖，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則，八輩子也鬧不出這幕惡心的局面……
巧云帶著小彩鈴去了醫(yī)院，臨走對國子說：
“你收拾完，也快點去醫(yī)院吧！”
這幾天，巧云除了去村里評理外，又到處串，拉幫結(jié)套，不斷地抨擊如蘭，也沒忘為丈夫國子“撇清”，對于女兒疏忽了管護，著涼了；加上吃的東西沒熱透，肚子壞了，病倒了，身體發(fā)燒。
醫(yī)院里，巧云看到許其的媽也住同一個病房——眼腫面浮，氣力不穩(wěn)，猛地老邁了很多。巧云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多好的一個婆婆！平日默言寡語，為人厚道。而今，下一代造孽，使得她急火攻心，寢食難安……
巧云看到許其的姐妹頭幾天在醫(yī)院伺候，后兩天該輪到許其。如蘭一直沒露面——讓我罵蔫了——這回你可嘗了吃生米的滋味，領(lǐng)教了我的厲害！
巧云看著許其埋汰的步子，瘦削的肩膀，暗暗歡喜——你不讓我好過，我豈讓你好瞧？這回可夠你們家喝一壺的了——說不上亂事正等著你們，好戲還在后頭呢！
彩鈴一陣咳嗽，小臉通紅，巧云急忙上前呵著，生怕再出差錯——這次要不是狐貍精如蘭惹得禍，小彩鈴能病嗎？她剜了許其一眼，又輕輕拍哄著女兒。
許其他爹暗地里策劃兒子離婚的事，如蘭壓根就不知曉。她從村委會出來哭了一天。娘家人知道后，傍晚的時候，如蘭的二姐如香來看她。
一進屋，姐妹倆抱頭痛哭，嗚嗚啕啕。如蘭把連日來的苦悶、悲憤、委屈，一股腦地哭出來——既有對自己先前王喜國事件的無奈、痛苦，更有對丈夫許其的失望、譴責(zé)、寒心；沒想到丈夫會是這樣狠心，喪盡天良地對待她……又有對國子事件的反思、檢討……哭得大鼻涕大淚的，站都站不住，把著炕沿兒蹲著……想想外面的白眼，女兒紅鳳的無辜，將來一家人的出路，更是摸不著頭腦，心里慘得很，愈發(fā)哭得傷心欲絕……找許其又找不到，二姐就勸如蘭回娘家小住幾天，等風(fēng)聲平息再回來吧……
如蘭的不辭而別，以及公婆病了連面也沒照，更激起了公爹許思全的怒火。心里說，你既然不管不顧，別怪我心狠手辣，都是你逼得……他對離婚事件的醞釀，已漸成型，眼下缺少的只是一個引子……
醫(yī)院里，許其的姐問：
“怎么不見弟媳來？”
她媽搖頭，說：
“該昏的小驢景的，不知瞎忙些什么？”
妹妹說：“她還有理了？媽的病還不是為她上火生氣得的嗎？現(xiàn)在連個影也不見，還算個人嗎？”說完氣咻咻地撅嘴。
許其說：“有人看見回娘家了……管哪個干什么，愿干么干么，誰也管不著誰……”
“翻天啦？”妹說：“說個道道聽聽，好行，不好驅(qū)她媽的！兩條腿的驢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
媽說：“嗐，倒怎么辦？你爹那老東西不讓許其要她；若真不要，那該昏的咋辦？誰還有愿兒子離婚？天底下沒有這路老子，誰家的老子不都盼著和和氣氣的，哪有拆自己家的……”
妹說：“媽，不怕——你沒到外面聽，都講翻天了……都說嫂子不好，太扎挲了，能辦那路事嗎？太差大的……”
姐說：“太不像話了……鬧得一名二聲……但又說回來，真要離了，紅鳳咋辦，過幾年還得找女婿嫁人，沒個媽，人家一打聽，這可怎么說？就怕人家一打聽，事情就不好辦了……”
媽咳得肩膀一聳聳的，眼里透著渾濁，皺著眉頭，無不擔(dān)心地說：
“結(jié)婚的事可了不得，沒個媽總不好辦……再說你爹也是，不鬧離婚，悶著頭往前過還不行嗎？非要一撥剛完又鬧下一撥，臉上有光啦？一輩子瞎折騰！”
許其坐著只顧抽煙。
媽媽擦眼上的淚，剜許其一眼，說：
“四十好幾的人啦，還不好有章程挺腰桿了？人活留名雁過留聲，好知道么了，不能瞎胡鬧了。一年年過去了，快得很，再不攢勁弄正經(jīng)的，待老秋蔓子上沒有幾個能摘的瓜……”
哭完了，媽媽又想起了以前的自己……要不是為了膝下這幾個孩子，那時孩子還小，真想一走了之……不走為了什么？就是為了使他們能熬過來，能有個媽照顧他們的衣食住行，在需要的時候能夠開口叫聲媽，這是當(dāng)媽最稱心的地方……媽圖的不是回報，而是舍不得骨肉，再累再苦娘兒家抱成團，什么難關(guān)也能過去，——難道現(xiàn)在就過不去了嗎？
媽嘆了口氣，想想如蘭也真是的……你有話對媽講，悶在心里憋得慌……千不該萬不該自各主張，暗地辦事；如今自己騷哄哄的，親戚也沾一身騷，這該如何是好呢？
媽媽真的犯了難，真的掉進迷霧中，找不準出口在哪里……
許其的姐妹撫摸媽媽的手，說：
“你不用愁，天塌有個高的頂著；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墩自然直……”
媽的淚兒剛擦完，姐妹倆又禁不住擦自己的淚兒……
媽說：“真到那天，努把老鼠藥，往嘴里一填……”
小女兒忙捂老娘的口：
“罷罷罷……別凈說些歪話，老的走絕路，小的還有臉活嗎？養(yǎng)兒養(yǎng)女不都為了防老嘛?！闭f完又掉淚。
媽媽不無擔(dān)心，說：
“紅鳳啊紅鳳，你該怎么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