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刻,慶功宴。
酒過三巡,姜錦捏著杯果酒悄悄退出了宴客的敞軒,在荷花池旁尋了處安靜的角落坐下。
微涼的湖風(fēng)徐徐吹來,姜錦輕拍了拍因飲酒而微微有些發(fā)燙的雙頰,心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今夜過后,悠然山莊的滅門危機基本就算解決了,她也是時候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走了。
江姑娘的第三個心愿是行走江湖,做個女俠,所以她大概得先離開悠然山莊才行?
畢竟行走江湖,重點就在一個走字上,只有先“走”了,才有機會去做一個女俠該做的事情。
譬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但是要離開悠然山莊又不是那么簡單的一句話的事情,至少在離開之前,她得想辦法安排好一切,避免中途翻車。
姜錦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深思不由漸漸飄遠,直到——
“你在想什么?”
一道略微有些清冷的嗓音隨著湖風(fēng)飄入姜錦的耳朵里,驚得毫無防備的她猛然打了個哆嗦。
姜錦受驚般側(cè)頭望去,正好看見秦羨那張線條分明的側(cè)臉。
他竟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荷花池旁,此時正端坐在她身旁的那顆石頭上,目光幽幽地望著月光下的水面,臉色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這樣的秦羨,瞧著既迷人又危險。
姜錦心中這么想著,臉上卻未露半點端倪。
她嗔怪般瞪了他一眼,輕拍了拍胸口,語氣熟稔地抱怨道:“是你啊,嚇了我一跳?!?p> “你怎么也出來了?是筵席已經(jīng)散了嗎?”
姜錦一邊問一遍朝著敞軒的方向張望,面上一派好奇。
“沒有,席上正熱鬧著,我嫌吵,所以出來吹吹風(fēng)?!鼻亓w簡短地回道,目光仍舊投在湖面上。
然后,他重復(fù)了一遍之前的問題,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姜錦不知道秦羨為什么非要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不過這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于是她便道:“其實也沒什么,不過思考一些瑣事罷了。”
“瑣事?”秦羨淡聲問道。
只見他眉梢未動,語氣平靜地一如眼前的湖面。
姜錦將他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眉心忍不住蹙了起來。
直覺告訴她,今晚的秦羨很不對勁。
如果不知道秦羨是重生的,姜錦可能還會想不通他今夜因何會如此反常,可她早就從小可愛的口中得知了秦羨的經(jīng)歷,此時便多少能夠猜到一些他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姜錦也沒有主動捅破那一層隔在她和秦羨之間的窗戶紙。
畢竟——不是所有時候都適合打開天窗說亮話的。
這么想著,姜錦便又將目光給轉(zhuǎn)回到了湖面上,雙手撐著下巴幽幽地嘆了口氣,“其實我在思考未來?!?p> “未來?”
秦羨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波瀾。
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姜錦的側(cè)臉,語氣似有不解。
“為什么突然思考未來?”
“為什么不?”
姜錦再度轉(zhuǎn)回頭,視線正好與秦羨撞上,“人生那么長,未來那么遠,不好好規(guī)劃一下未來要走的路,難不成要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度過嗎?”
“那如果這個人他根本就沒有未來呢?”
秦羨定定地和姜錦對視著,目光漸漸變得幽深起來。
姜錦聞言就蹙了蹙眉,臉上的神情越發(fā)不解。
“你在同我開玩笑嗎?這世上怎么會有人沒有未來?”
“如果就是有呢?”秦羨不依不饒。
“不會的?!苯\斬釘截鐵地回道。
“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未來,哪怕這個人他自以為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甚至連一天也不值得多過?!?p> “自以為?”
秦羨仔細品了品這三個字,忍不住微微瞇了瞇眼睛,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覺得自己沒有未來的人,其實不過是庸人自擾?”
“也可以這么說吧?!?p> 姜錦聞言點了點頭,繼而正色道:“事實上,人的信仰很少會始終如一,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人們往往會產(chǎn)生不同的信仰?!?p> “而那些失去了某一樣對現(xiàn)在的他們來說極重要的東西之后,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此將毫無意義的人,他們不過是放大了一時的信仰對于他們一生的影響罷了?!?p> “但如果他們足夠勇敢,能夠在這種失落之下堅持多走一段路的話,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人間依然很值得。”
姜錦說完這話,一雙圓潤的杏眸便一瞬不瞬的看著秦羨,眼神中飽含深意。
秦羨自然接收到了姜錦話里的暗示,但他并沒有立刻就她的話做出回應(yīng),反而有些失神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仿佛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良久之后,他忽然張了張嘴,似自言自語般重復(fù)道:“人間依然值得?”
“對,人間依然值得?!?p> 姜錦堅定點頭,面色比月色更溫柔。
姜錦這話說完,秦羨便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中。
荷花池畔一時寂靜下來,耳邊仿佛只剩下了綿長的蟲鳴。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秦羨忽然抬起頭來,釋然道:“我明白了,謝謝你?!?p> 見秦羨終于想明白了,姜錦不由聳了聳肩,笑著道:“你能想明白就好啦,謝我干什么?”
見姜錦笑了,秦羨也跟著彎了彎唇角,沒說話。
不知不覺已月上中天,敞軒里推杯換盞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姜錦看了眼圓月懸掛的方位,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便打算起身回去,只是她還未有所動作,就聽見秦羨的聲音在越來越深沉的夜色里再度響起。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他問。
姜錦聞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秦羨的勇氣,“你想問什么?”
“她去哪里了?”秦羨望著她問道,眼底深處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希冀。
他雖然沒有明說這個“她”指的是誰,但姜錦卻知道,他問的是江錦。
不忍心看見秦羨失望的眼神,姜錦于是移開了視線,語氣不明地猜測道:“許是已經(jīng)過了奈何橋,喝完了孟婆湯,正排著隊等待輪回轉(zhuǎn)世了吧?”
“原來如此。”秦羨輕聲道,語氣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釋然,反正姜錦聽完覺得心里挺難受的。
盡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難受。
可能是感嘆人生如戲,造化弄人?
姜錦這么想著,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今晚真的是酒喝太多了,以至于情緒上頭,竟然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陸北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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