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
第二日早朝,以慶王為首的朝臣們便聯(lián)名彈劾平南侯趙彧及其夫人明珠長公主,稱其私闖府衙大牢,私刑拷問殺人,膽大包天,視京城法度于無物。
平南侯拖著病體上朝喊冤,稱其昨日突聞噩耗后便倒地不起,直到今晨方才蘇醒,根本沒有派殺手殺人。
前朝吵得不可開交,后宮也鬧翻了天。
靜榮貴妃一大早便脫去發(fā)簪耳飾,解了貴妃服制,只著里衣跪在皇上寢宮前,緘默不語,但態(tài)度堅決。而明珠長公主得聞此事后更是激動,單槍匹馬闖進后宮,一爪子就在靜榮貴妃臉上撓了三道血痕。
接著二人便在寢宮前撕打了起來,誰都勸不住,直到雙方鬢發(fā)散亂,滿身血污,再也打不動了才自行停手。
皇上一大清早就一腦門子官司,想要懲治侯府,沒有實證;要斥責(zé)段家,于情不合。如此,他便將皮球踢給了大理寺,自己下了朝就躲進御書房,連晚間睡覺都不敢回自己的寢殿。
烏烏糟糟了整整一月,大理寺卻報上來個“實證有缺,難定刑罪”?;噬戏e攢多日的火氣終于有了發(fā)泄的對象,當(dāng)庭就要拿大理寺卿作伐,摘了他的烏紗。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重陽山火,吏部尚書段毅慘死,宿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因瀆職被撤。不過一年,又接連出了兩宗命案,牽連著貴妃與長公主兩頭。眼看著大理寺卿又要被祭出去當(dāng)炮灰,眾臣心有戚戚,卻都不敢在此時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賭。
正在人心惶惶之時,太子站了出來。
一番陳詞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以一人之力頂住了天子的滔天怒火。下朝后,他又于御書房單獨求見。不到半個時辰的談話,卻讓盛怒的皇上平息下來,還留他一道用了午膳。
之后幾日,太子輾轉(zhuǎn)于段府與平南侯府之間。沒人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但三日后,令大理寺和刑部百十號人都一籌莫展的案子,竟在他一張嘴開開合合之間了結(jié)了。
仍是沒有結(jié)果。但重要的是,也沒有人再到御前去討要這個結(jié)果。
平南侯府似乎接受了獨子慘死的事實,段府也安靜了下來,連帶著慶親王,未再與長公主對壘,去討要那一份理不直氣不壯的公道。大理寺卿烏紗得保,也未再有旁人被牽連其中。一時間,朝局竟達成了難得的穩(wěn)定與和諧。
皇上自然是最高興的,太子也聲望日高,整一個政治清明,人心歸向。
秋風(fēng)盡,冬雪至,染白頭。
愁怨是吹不盡的。但卻可以隨皚皚落雪埋葬,埋在深深的地底,與泥土在一起,腐爛,消解,最終變成眉間的川字紋,心頭的意難平。
一場荒誕的鬧劇看似塵埃落定。
然而就在此時,凌蕭得了個不痛不癢的消息:太子近臣許世光近日于暗中前往南境,私下會見了平江節(jié)度使趙擎。
消息是外祖父軍中的探子報上來的。他們本因去歲重陽山火,在查南境流寇作亂一事,沒想到意外截獲了這么條消息。
凌蕭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宿衛(wèi)軍大營中同郎英和章黎煮茶。一聽到趙擎這個名字,他先是覺得耳熟,然后便想起來,此人乃是平南侯趙彧的胞弟。
如此一來,事情看似有了新的走向:趙家經(jīng)此一事,與段氏勢不兩立。趁此良機,太子向趙家人示好,順便想要收服趙擎手里的十萬兵權(quán)。
“太子殿下這個漏倒是撿得好!”章黎道,“段家小子闖禍,殺了侯府的人。侯府事后報復(fù),又殺了段錦瀾。還殺得這么......這么霸道!這下兩家結(jié)成死仇,慶王一頭鉆進去,跟趙家鬧了個不死不休,誰想到太子趁這個機會已經(jīng)跟平江搭上了關(guān)系!唉,這要我說啊,跟太子比起來,慶王還是太嫩了點!”
“嘶......”郎英正飲著茶,忽然出聲,似是被燙了一下。
章黎立刻扳過他的臉來察看,見他沒事,不由嗔怪道:“好好的你嘶什么嘶?嚇了我一跳!”
郎英微微笑了笑,眼神卻心不在焉?!笆雷?,”他問凌蕭道,“聽說平南侯到現(xiàn)在都不認是他派人殺了段錦瀾,是嗎?”
凌蕭沉吟了片刻,道:“趙侯的確沒有承認。一個月來,大理寺多次派人問訊,他也算配合。奈何他身子不好,問訊往往堅持不了多久便要被迫中止。據(jù)我所知,趙侯自始至終沒有承認過派人虐殺段錦瀾。但除卻當(dāng)日在大殿上喊冤以外,他也再未明確否認過此事,總之態(tài)度頗為曖昧。從他嘴里敲不到口供,大理寺也找不到證據(jù),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嗐呀,”章黎大咧咧地一揮手,差點把茶壺蓋打掉,“要我說,這種事還找什么證據(jù),查什么查?除了平南侯府,誰還會派人去殺段錦瀾?何況還是這么個殺法,這一看就是有深仇大恨啊!”
“是啊......”郎英緩緩搓了搓衣角,“事情一出,大家肯定都這么想,平南侯府百口莫辯??墒?.....”他頗有深意地看了凌蕭一眼,“有沒有這種可能,會不會大家都想差了,倘若......倘若真不是他們動的手呢?”
聞言,凌蕭心下一凜。他確實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可若這個想法是真的......
“不是他們動的手?”章黎虎目圓睜,“不是他們,誰還會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給那個趙扶報仇?”
郎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如若......不是報仇呢?”
“不是報仇?”章黎兀自大瞪著眼,凌蕭卻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
“趙扶被段錦瀾當(dāng)眾擊殺,段錦瀾被府衙收監(jiān),長公主立即派人來牢內(nèi)毆打。當(dāng)夜段錦瀾就被人虐殺,任誰聽到這個消息,都會第一時間想到侯府身上?!崩捎⒙龡l斯理地道。
“可若真是侯府派人干的,以侯府的勢力和長公主的行事風(fēng)格,何必不認呢?要是我,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不僅承認,我還要宣揚得人盡皆知,好讓趙扶在天之靈有所寬慰,也讓人知道平南侯府不是好欺負的??墒嵌歼^去一個月了,趙侯竟然自始至終沒有松口,長公主也緘默不言,這難道不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