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時,就見近百艘形制各異的大船破浪而來,摩肩接踵,把個海灣擠得水泄不通。
此時龍頭巨輪已經撤出了紫云灣,眾人的視野重新開闊了起來。放眼望去,就見每艘船上都插了面迎風招展的大旗。這么打眼一看,都是各島的名號,和對呂信州的歌功頌德之語。
紀麟一面面看過去,口中“嘖嘖”之聲大盛,回過頭來對凌蕭悄聲道:“怪不得叫海皇帝,這派頭,可不跟真的皇帝也沒什么兩樣!”
凌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嘆道:“紀兄,慎言吧?!?p> 紀麟一怔,也重重地嘆了口氣,哀怨道:“出了京怎么還這么多規(guī)矩,真是心累......”
阿賀倒是倚在窗邊看得津津有味。畢竟從小生活在潁州,他對四周的島嶼多少也有些認識,此時就指著遠處一艘樓船對他們二人道:“看見那艘金紫木樓船了嗎?那是花礁島的島主,是八十八島里唯一的一個女島主呢!”
“什么什么?花椒島的島主?”紀麟如同發(fā)現了新大陸一般,湊過去道,“那她是不是每日拿花椒當飯,用花椒泡澡,渾身一股子刺鼻的嗆辣味啊?”說著,他咬著拳頭,吃吃笑了起來。
阿賀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不是那個花椒,是礁石的礁!我怎么發(fā)現你這人越來越低俗......”
正說著,那艘紫金樓船忽然動了起來,硬生生地擠開同行的船隊,到紫云閣正前方停住。在眾島主的不滿聲中,樓船上的金枝卷浪細紋簾一掀,從里面娉娉婷婷走出個美艷婦人來。
她懷抱一把雕花琵琶,走到船頭甲板上,望著紫云閣頂,媚眼如絲輕輕一勾,紅唇輕啟,道:“四月春至,海市大開。花奴特意前來,奏一曲琵琶,為仙人助興?!?p> 不知頭頂呂信州做了什么動作,那自稱花奴的美嬌娘彎唇一笑,接著將琵琶橫抱在懷里,五指掄彈,鏘鏘奏響了鋒利的絲弦。
席上眾人的面色登時曖昧了起來。
又是那福老開口道:“昔年就數花礁島不服管教,以這位島主為首,島上眾民人人蠻橫強勢,開海市更是從不現身,弄得八十八島朝賀總是湊不整個吉利數,每年都把段于風氣得仰倒?,F在倒好,第一個搶著來獻禮,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殷勤。唉,真是新人新氣象啊......”
“花島主如此,也只是為了報恩而已吧。”杜老道,“去年九月大漁汛,花島主出海后遭遇風暴,險些喪命。是呂大人親自駕船救援,這才搶回她們一船人命來。如此大恩,她豈能不有所表示呢?”
“誒,”聽他此言,福老卻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這呂大人,貌似尚未娶妻吧?”
“哎喲,您看您說的!”杜老失笑道,“呂大人乃是修道之人,如何能娶妻呢?”
“哼,”福老雙目一翻,射出些含混不明的光華來,“明面上自是不能,可這私下里......”說著,他若有所指地瞟了正在泠泠撥弦的美艷島主一眼。
杜橫塘訕訕一笑,目光一轉,見凌蕭并未如眾人一般欣賞琵琶,而是皺眉四下打量著什么,便道:“世子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憂慮嗎?”
聞言,凌蕭回過頭來,微微頷首,有禮道:“沒什么,只是覺得此間布局過于緊促。觀禮的百姓與朝賀獻禮的眾島主,離紫云閣未免也太近了些?!?p> “哦?”杜橫塘奇道,“這有什么問題嗎?”
聞言,紀麟大大咧咧地替凌蕭解釋道:“世伯有所不知,凌兄的外祖父,凌大將軍,乃是京畿宿衛(wèi)軍的統帥,負責京城安保。凌兄平日里隨著外祖父,耳濡目染,自是對安防一事格外留心些。您也知道,京城嘛,天家所在,自是事事小心謹慎,生怕有什么刺客,鬧出什么亂子。所以但凡祭典游行,百姓都被遠遠隔開。哪能像瀛洲這般,真正與民同慶呢?”
“呵呵呵,原是如此?!倍艡M塘望著凌蕭笑道,“世子年紀雖輕,性子卻沉穩(wěn)可靠,更兼心系黎民,真是讓我們這些老學究自嘆不如?。〔贿^世子也請放心,瀛洲風俗向來如此,民情淳樸開放,敬官卻不畏官,平日里有什么便說什么,反倒少了那起子暗中加害之人。像海市這樣的大節(jié)慶,節(jié)度使大人更是會親近平民,與大家共慶盛世。這是幾百年的老規(guī)矩了,從沒出過事的。”
“如此,原是晚輩多慮了?!绷枋掝h首道。
紀麟也拍了拍他的肩,道:“凌兄,你也別繃著了?;辨?zhèn)那件事純屬意外,不是哪兒都能碰上的。既離了京,到了我伯父這里,咱們就放寬心,忘了那些糟心事,好好欣賞美景,享受一下!”
話音剛落,就聽阿賀叫道:“快看快看!要賽龍舟了!”
聞言,杜橫塘也笑道:“好了,你們幾個小輩也別在這兒拘著了,都到下面去逛逛吧!午間要擺萬人宴,你們看看,要是想留在街上,嘗嘗當地小吃也可,不必急著趕回來。”
“萬人宴?好啊好??!”阿賀登時興奮起來,扯著紀麟的衣袖道,“咱們快下去,我在潁州只吃過鎮(zhèn)子上的百人宴,還沒見識過紫云灣的萬人大宴呢!”
“吃吃吃,每日就知道吃,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編排我,真是......”紀麟小聲嘟囔著,身子卻立刻動了起來,任由阿賀扯著跌跌撞撞地下了樓。
凌蕭跟在二人身后,在擁擠的街巷里逛到酉初才作罷。阿賀和紀麟也不知是誰扯著誰,反正一路又打又鬧,活像兩個三歲大的孩子。
萬人宴席擠是擠了點,但好在飯食的味道實在不錯,既新鮮又入味,與京城菜系大有不同,倒是頗合他的胃口。
眼見日頭西斜,凌蕭對二人道:“時辰不早了,也該回去看看,不知杜伯父晚上還有什么安排?!?p> “哦,正是?!奔o麟看了看天,也點頭道,“還有那位呂大人,白日里都這么風光了,晚間豈不更要鬧出點動靜來?”
聞言,凌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紀麟為人一向頗為穩(wěn)重,在國學監(jiān)各位同窗中也一直扮演著老大哥的角色。可這人如今是怎么了?一離開京城,不,準確地說,是在遇到這個賀瑜之后,他就像是突然年輕了十歲,言行舉止都像個半大孩子,一點該有的敬畏和警惕都無,倒是讓他時常想起檀荇來。
不僅是他,這個賀瑜也頗為奇怪。照理說,有那樣一番常人無法想象的慘痛經歷,凌蕭以為此人應當是孤僻滄桑的,最起碼不會再度輕易相信他人。
可實際上的賀瑜卻完全不是如此。雖然他有時想法較常人偏激一些,比如想出咕咚草那樣的陰損招數來折騰人。但除此之外,他與一般十四五歲的少年并無半點不同,甚至更加調皮嬌憨。
他默默地盯著二人笑鬧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沒說什么,隨之一同回了紫云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