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出旱麓，必經(jīng)神殿
從我與父母分離回谷村后，我一直沒有停止找尋出旱麓這片大地的方法。
即使師父很不贊成我私自出谷，理由是我太弱了，太危險了。這和“婦人之仁”的那種怕摔怕打的那種呵護不同，平常小孩在家冒險，母親擔(dān)憂，父親放手，幾乎都有大人如影隨形的眼神跟著。一旦有致命危機出現(xiàn)，大人就是最后的護盾。雖然傳說故事里總有那么些特立獨行的英雄人物從幼年時起就單獨完成了一樁樁一件件令人驚奇的歷險，經(jīng)歷并跨過一道道危機，但是這種英雄到最后總是很難活過壯年。
原因很簡單，人一生中的成長歲月，特別是幼年時期是奠定身體素質(zhì)根本的時間段，風(fēng)餐露宿，三餐不濟，廢寢忘食會耗光身體的元氣；冒險過程中受到的傷害得不到很好的救治護理，對身體也是一種摧殘。一旦身體的精氣神都被耗光了，人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故事里某位人主幼年喪母的弟弟受盡非人的折磨長大后經(jīng)過重重算計，層層腥風(fēng)血雨最后謀得江山抱得美人歸的橋段終究在現(xiàn)實中戛然而止，因為大限至矣，有命搶沒命享受。無論世間唾沫星子如何橫飛，也改變不了客觀的事實——人王兄弟的陽壽很能說明問題。
道理我懂，可是還是抵制不了父母親情的誘惑。小時候看見過老貓把滿月的小貓叼出家讓其自力更生，結(jié)果小貓還一次次很沒出息地跑回去，其實我不比小貓好多少，我也孜孜不倦地尋求父母的足跡，雖然很討厭生瘡害病，也很恐懼天年不永。
這些年，我差不多翻遍了整個旱麓的每一塊石頭，爬過旱麓每一棵大樹，甚至旱麓小河最深的深潭我都呆過，就是看不見出谷的希望。
我也換過思維，悄悄地敲遍摸遍谷村每一個長老家的房子地面房前屋后，甚至還在深夜探究過村里每一戶人家的墳，就是找不到出村的方法——哪怕是個狗洞貓洞，我都會無比歡欣，但就是沒有。
得到出谷名額也許是唯一的辦法了吧？還好。
出谷的這天終于到來了。師父帶著我，跟谷陽還有云長老來到了村里的祠堂祭拜祖先神明，村里大巫師和長老們念念有詞，踏著奇怪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著跳著，很有每三年祭祀神山的氣派。我和谷陽站在最中間，愣愣地一步也不敢亂動。
突然，猛地倏忽一下，我們來到了旱山西南邊的一處山腰處。好高！這里的氣息很是心曠神怡，和山腳還有大平原處空氣完全不一樣，不，應(yīng)該是好太多！長老們拿出手中的玉片放在腳下的不同地方，掐起指訣，然后一道祥云飛過來，裹著金色陽光的霧氣升騰起來，眨眼之間，我和谷陽還有師父云長老來到了一處陌生的磅礴大氣的神殿內(nèi)。
不過這神殿有點奇怪。沒有村里神廟的大門，也沒有一個窗戶，甚至連一座石像都沒有。大大的廳內(nèi)高得幾乎看不到頂，如果不是那么多盞長明燈的話，長明燈很亮，卻不見一絲絲煙從燈芯火焰上冒出來。頂上的圖案只有祥云和藍天，還是太陽普照的底色。大廳內(nèi)石雕的桌子案幾凳子很是古樸厚重，花紋簡單磅礴大氣，線條還是過于單調(diào)，即使是如此單調(diào)的線條，卻也能因其細(xì)密距離等等附在不同的器皿上組成給人不同感覺的圖像，雖然不是實物圖像，看到這些卻能直接感覺那就是某樹某鳥某山某石，很是震撼人心。我自詡畫技不錯，可是看到這些線條，我感覺自己太淺薄太渺小了。
石頭的架子上擺著石頭雕刻的簡牘，石頭雕成的器具用具生生把這大殿分成了若干層次，每一個進深都不一樣。
這么大一個神殿，供奉的只有一樣——一幅栩栩如生的畫！
這幅畫就是最后邊壓軸的就是神山旱山，還包括一大部分旱麓平原，我們谷村，谷村的房屋街道，還有田野阡陌，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無不在上邊，和上邊的村民一樣，無一不是活生生的，纖毫畢現(xiàn)，看上去就好像是實物無限縮小放進去一般。人在動，太陽也在天上一步步向西走。我們剛來時是正午，太陽在正頂上，這會子有點偏西了，陽光更和煦，光影明顯不同。
更奇的是畫里的角度是我們進入神殿之前山洞正對的那個方向！
和我料想的不差，這只是其中的一幅畫。天地混沌時，共有十二幅神山圖，從十二個不同的方位描繪旱山的不同風(fēng)光還有人物?？梢赃@么理解，旱山谷村是仙境，旱山更是登天的天梯。不過現(xiàn)存的只有這么一幅了！
師父說過，得道成仙或成神是自古以來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特別是那些生活富足資源優(yōu)渥的那一部分人，甚至還有位高權(quán)重者自身修為不夠，為了達到成仙封神的目的，甚至不惜以蒼生的性命為代價，用邪魔外道的手段，用尸山血海搭就登天的階梯來滿足私欲。沒有足夠德行作為基礎(chǔ)的胡作非為最后都以失敗而告終。
人間遠古時期的神話故事里總是提到大能之間，部族相互之間的爭斗，不少流血漂杵級別的說好聽點是一統(tǒng)江山，背后有不少是神山圖現(xiàn)世背后的爭奪引起的。
就這樣，沒有祥和供奉的神山圖一張張被人心所腐蝕，很快消散在塵埃里。世間只留下一部部成王敗寇的宏偉壯闊的遠古為統(tǒng)一而奮力廝殺的詩史。不過真正知道的人很少，大多數(shù)是不知道也沒功夫去知道，即使有少數(shù)人捕風(fēng)捉影知道一些也沒那膽量去進一步探究。神山和神山圖背后的故事最終在世間煙消云散。
誰都不知道世上還有多少頂級家族關(guān)于神山的傳說流傳下來。這些傳說都關(guān)系到神山圖的存亡。
師父說，神山圖是庇佑世間生靈的一道強有力的屏障。每一幅旱山圖被消蝕的過程中都是伴隨著人類新的磨難產(chǎn)生的，神山圖消失時都是天下生靈的一場幾乎可以稱為滅頂之災(zāi)的浩劫。最后一幅神山圖消亡后會不會世間消失重歸混沌或者連混沌的存在都是一種奢望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我們旱麓谷村所要守護的就是這世間最后一絲生機。
聽師父提起過，這種畫家功底雄厚，筆下自創(chuàng)一方時空的事他年輕時出世期間碰到過。那次他和幾位道友一起品茗賞畫，切磋畫技。結(jié)果大家提到過一幅叫《煙霞晚照漁歌圖》的。那時候一位老友拿出這幅圖，猛一看上去很普通，就是遠山水面還有漁船戴斗笠的老翁這些圖案。老翁遠遠地在那山間，只是一個黑點，看上去是小舟青箬笠綠蓑衣的形狀罷了。
掛上墻后大家品鑒一番，只感覺那船越來越近，船上的人也越來越清晰。起初干燥的屋子里慢慢地起了潮氣，緊接著，腳底有了水印子，再然后水線越來越高，漫過鞋底，腳底又濕又涼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然后腳背，腳踝，小腿大腿……畫上老翁和船越來越近，占畫的比重也越來越大。到后邊淹過大腿，沒過胸前，那寒涼的水汽，冰冷的水，眾人濕泠泠的衣服是騙不了人的。胸口越來越悶，賞畫人的表情越來越驚恐。漁船老叟出了畫，在屋子里劃了一圈，邀請畫的主人上了船，又進了畫，向遠山劃去。
老叟和船越來越遠，水位也越來越低。然后老叟和船成了一個點，消失在地平線上。
賞畫的房間依舊是那么干燥，人們的衣服還是和進房間時一樣。但那種逐漸被水漫過的感覺還依舊清晰地在心里，估計一輩子都忘懷不了吧？
師父說那大概是和人間失傳的法術(shù)有關(guān)，但是旱山圖這種存在于宇宙洪荒之前的神跡，估計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了。
也可以說，守護神山圖也是和人心不那么完美的一面較量。我們谷村人也有人心不純的時候。父母從谷村出來還沒有到時間周期，在他們之前谷村出村的有一個人貪戀人世的權(quán)勢與富貴，忘了自己的使命，全身心地做了俗世君王的鷹犬。那人知道神山圖的秘密。父母親要做的就是監(jiān)視。
谷村維護萬事萬物，那個谷村的叛徒維護他自己的私欲，那人已經(jīng)踩了線，會不會踩底限誰也不知。我們此行任重而道遠。
師父和云長老讓我們在神殿里休整一下，等到神山圖晨曦微露時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