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夕說,如果有一天我害怕了,就在心里默默的念她的名字,那樣會有無窮的勇氣。
2008年,汶川發(fā)生了8.0級的大地震,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在這個地球上有一個叫汶川的地方,和它的第一次接觸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不知道是震級太大還是我生活的小鎮(zhèn)離它太近,那天我感受到這個地球在震動。老師火急火燎的打開教室的門,大聲叫我們跑,我坐在最后的一排位置,看著前面的同學(xué)尖叫著抱著書包往門口擠。不知道是被突然發(fā)生的情況嚇到了還是我天生就腦袋反應(yīng)慢,就那么傻傻地站著,看著身邊的同學(xué)一個一個往外沖,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老師口中的地震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那一刻死神正向我走來,桌子在震動,門在搖晃,尖叫聲,奔跑聲,腦袋一片空白。
手突然被人拉起,她使勁的拽著我往前沖,我不自覺的跟著她的腳步跑了起來,在人群中被人擠過來擠過去,而拉著我的手,從未放開過。
我知道,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會一直這樣,拉著手,不會放開?!八晤伖炫??!彼吪苓吇仡^看著我,我看見她的眼神有著急有擔(dān)心,卻沒有別人眼中的害怕。那個時候的安南夕就有滿滿的勇氣。我們隨著人群跑向操場,廣播站里響著校長的聲音。
“各位同學(xué),不要驚慌,按著老師的安排,有序的到操場集合,不要亂……”可害怕早已沖散了理智,人心惶惶,每個人都一個勁的往前跑,哪有順序可言。
“南夕,什么是地震?”我和南夕縮在操場的一個角落,她的手環(huán)住我的肩膀,身邊的哭聲吵鬧聲讓我突然感到恐懼和害怕,我知道我在顫抖,緊緊地抱住她的手,把她當(dāng)成一個依靠,哪怕我知道她不過是和我一樣大的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地球震動了,房屋要塌了?!彼粗車寂苤耐瑢W(xué),拍著我的背。其實她也是害怕的吧,聽說房屋要塌了,人壓在房屋底下,死了,她又怎么不會害怕。
“我們會不會死啊,我好害怕?!?p> “當(dāng)然不會了,我們已經(jīng)安全了。再說了,有我呢,在心里默默念我的名字驅(qū)走害怕?!彼隽藗€揮舞的動作,表情是那么的淡然,我跟著笑了起來。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不知道那個時候她是哪里來的勇氣。我從小就很膽小,在她身邊顯得我更加的膽小,在面對著清楚的死忙時,突然就害怕離開這個我沒弄清楚的世界,害怕看不到那些為雞毛蒜皮爭吵的親人,害怕看不到偷偷抹淚的外婆,更害怕再也看不到安南夕了。
那一場從外省帶來的地震,讓每個人都牽緊了心,那天下午,我和安南夕互相抱著縮在那個小角落里,她跟我講了好多好多她所看到的有關(guān)地震的場景,她說那些被壓在房屋地下,幾天幾夜不吃不喝,救起來時已經(jīng)只剩半天命了。我突然的想哭,活生生的人,幾秒鐘的時間就那么沒了。我坐在電視機旁,看著他們的淚水,聽著他們的呼喊,感受著他們的絕望與尖刀刺心窩的那種痛。
那個時候,我還小,只知道跟著別人的思維走,看到別人哭就哭,看到別人笑就笑。因為地震的原因,學(xué)校停課,我無聊得在家看外婆從灶火旁到房間,從房間到灶火旁,我們住的房子很小,好像只有房間到灶火旁那么近的距離,我可以數(shù)得清外婆每天要走幾個輪回。我咬著筆頭,思考著足以讓我的腦細(xì)胞都死完的題。那個時候,有一個大嬸時常到舅媽家來串門,她身材胖胖的,說話總是帶著笑臉,對我很好。有次她來串門時看到我在做作業(yè),笑著說“顏果以后一定有出息,寫字都是歪著本子來寫,寫出的字就是很好看。哈哈哈……”。她總是對外婆說這孩子一定會有出息,不然怎么天天做作業(yè),說完后就哈哈大笑。我聽了后,突然臉一紅,心跳得很快,我覺得我的成績被人肯定了,所以我就更加的努力學(xué)習(xí)。
只是后來有一天,我跟著外婆一起上街,聽到她在舅媽的耳邊說著悄悄話,回來以后,我就哭著把作業(yè)本撕了,把外婆嚇了一跳。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喜歡那個大嬸了,看到她時,我就閃得很遠(yuǎn),聽到她的聲音時我就用手捂住耳朵。
“你管那些大人干嘛,她們喜歡說就讓她們說去得了。”我和安南夕坐在她家的樓頂上,兩條腿搭在外面,一晃一晃的,她抬頭仰望天的角度特別好看,她說她喜歡抬頭看天,45度角剛剛好,可以看到幸福。只是,我卻在這個角度看不到幸福。
“我討厭那個嬸嬸,更討厭舅媽”我狠狠的拽著衣角,不爭氣的眼淚掉了下來。
“宋顏果,你要記住,永遠(yuǎn)不要讓別人影響到你,永遠(yuǎn)不要對一個人討厭或喜歡,因為那樣只會說明你在乎你所討厭的人?!彼粗业募绨?,一字一句的說,我看到她的眼睛,在黑夜中是那么明亮。
“我想逃離這里。”
“那就逃,我陪你?!?p> 第二天,我們真的實行了逃跑計劃,她把她哥哥那輛黑色的舊自行車推到我面前,笑著說“宋顏果,我?guī)闾印!蔽壹饨兄狭撕笞?,她使勁的在前面踩著,我看到她的背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我們笑著叫著,從小?zhèn)出發(fā),到幾公里外的田野地,那天,天藍(lán)得像海,陽光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照在這片土地上,把草照綠了,花照紅了,風(fēng)輕輕的吹拂著,掠過我們的臉頰,像觸碰海綿的感覺,鳥兒在頭頂自由的飛翔著,我渴望有一天能如它那么自由。安南夕說這些都是幸福。
“那幸福到底是什么?”我迎著風(fēng)沖她大聲問。
“幸福就是現(xiàn)在”
其實我并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我在外婆的身邊長大,在她的嘆息聲中長大,在舅舅舅媽的爭吵聲長大,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谐巢煌甑募?,那個時候的我只是躲在門縫里看他們紅著的臉還有摔壞的家具。
我說“安南夕,我真羨慕你。我也想要一個我自己的家。”
“會有的,不會太遠(yuǎn)了?!?p> 那年,我和安南夕13歲,剛剛小學(xué)畢業(yè),她送我的畢業(yè)禮物是她給了我一場轟轟烈烈的逃跑,我給她的畢業(yè)禮物卻是膝蓋上的一道傷口。從此之后,我看到她的那個傷口就會想到以前的安南夕對我有多好。
我們會很好,無關(guān)時間的長短。
2011年,安城小鎮(zhèn)的梧桐樹開滿花,淡淡的花香中夾雜著的絲絲香甜味道,沁人心脾?;ǘ浒字袔Х?,粉中帶紫,一團團,一簇簇,非常美麗,非常熱鬧。馬路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花瓣,只是人們不懂得憐惜,無情地將它踩扁。
這年,我和安南夕如小學(xué)時候手牽著手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她愛笑,晚自習(xí)回家的路上全是她的笑聲。我對她說“能不能像個溫柔的淑女,就像我一樣。”她哈哈大笑,然后對我翻著白眼。
上了初中后,我就在外面租了一間房,一間屬于我和安南夕的房。我把鑰匙交給她的時候,摟住她的脖子笑著說“從今以后,你就被我包養(yǎng)了,想來就來。這,就是你的家了?!蔽业靡獾目粗?,她吧嗒一口親在我的臉上?!爸x謝親愛噠,以后我會常常來伺候你的。”她張狂的笑著,讓人有一種背后一涼的感覺,可我就是喜歡她張狂的樣子。確切的說只要是安南夕,我都喜歡。
她躺在我的身邊,用手按著我的手,露出邪惡的笑容。
“宋顏果,你就說吧,說你到底發(fā)育了沒有?!彼€一把撩起了我的睡衣,一股涼意瞬間襲來。我惡狠狠的瞪著她。
“安南夕,你變壞了,跟誰學(xué)的?!?p> “壞,是不需要學(xué)習(xí)的”她好像說得很有道理?!?p> “走開,別把我?guī)牧?,我可是好學(xué)生?!蔽蚁訔壍碾x了她一手臂的距離,扯過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假裝睡覺。
“大爺,來嘛,讓小妞伺候伺候你嘛?!彼咽置谖业男厣希掖蛄藗€冷顫。這個妖孽,禍國殃民。既然她這么好的興趣,我何不陪陪她?我轉(zhuǎn)過身抱住了她,奸笑著。
“那就來吧,正好大爺我獸性大發(fā)來著?!蔽沂箘诺膿纤W癢,她邊笑邊掙扎著。整個屋子就只剩下我們的笑聲。笑著笑著她就突然的停了下來,手搭在我的腰上,頭縮進我的脖頸里,靜靜地抱著我,熱氣呼在我的頸窩里,讓我下意識的縮了一下。
“顏果,又要快畢業(yè)了,我們會不會分開啊?!蔽业男囊惑@。然后肯定的回答“不會,有你安南夕的地方就是我宋顏果的地方?!彼α恕?p> “可是我們遲早都會分開的啊。”
這一夜,我聽著她平靜的呼吸聲,卻怎么也睡不著。
南夕,我不怕以后,怕的是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