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得令，才端起咖啡準(zhǔn)備嘬一口解饑的沈沐，眼珠子猛一瞪，忙不迭把馬克杯放在淺綠色吧臺上，踮起腳尖風(fēng)卷殘云沖到會議室。

　　正午時分，照在S&Y公司玻璃上的金燦烈日越發(fā)張橫跋扈，透明玻璃都被切割出了好幾道五顏六色的彩光來，沈沐跑得快，撲在臉蛋上的空氣火辣辣的熱。

　　跑到會議室門口，沈沐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呼呼喘了喘氣，抬頭瞥見林漠正拿著遙控器開空調(diào)?？照{(diào)正面上的紅色數(shù)字跳動得很快。

　　他倒是享受得很！

　　暗暗罵了句臟話，沈沐起身走到會議桌前，拉出座椅坐了下去。許萊坐在沈沐邊邊，翻著藍(lán)色文件夾，不經(jīng)意瞧見她汗珠氤氳的額頭，遞給她一張紙巾，噯一聲，不由好奇，問她怎么這么著急。

　　接過紙巾，沈沐搖搖頭，擦汗。憊倦耷拉著眼皮，動手翻開桌上的資料，累得沒說話。

　　除了室內(nèi)嗚嗚響動的空調(diào)送氣聲，滿屋盛滿了靜默。

　　調(diào)好冷氣溫度，沈沐看到林漠坐到會議桌正前方的主位。翻了翻桌上的文件。

　　氣質(zhì)依舊清矜如玉，如絲竹之士，也怪不得她第一天見面時就被這男人迷得鬼迷心竅。

　　不一會兒，他抬頭，沒有波瀾的目光掃了一圈圍坐的眾人，桌中央的一盆綠植被他忽視，掠過沈沐臉上時沒作任何停留，率先打破靜默，開始講話。

　　微微擰眉，他問：“我們公司上次的主打香水策劃案是誰設(shè)計的？”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冷厲。

　　開局就是這種話，是要興師問罪了？翻著資料的手戛然而止，沈沐掀眼皮，看了滿臉寫著‘我要搞事’的林漠一眼，心想有人要成倒霉蛋了。

　　“總監(jiān)，上季度的策劃案是我負(fù)責(zé)的?！蔽輧?nèi)哧啦一聲，是凳腿刮地的尖銳聲。王佳佳站起來，兩手顫顫扣在身前，咬著蒼白的嘴唇，磕磕巴巴說。

　　林漠不近人情，今早一來就各種頒布各種奇特規(guī)定。王佳佳今年也滿三十了，好不容易和男同事對上眼來了點小火苗，自然是怕這位新總監(jiān)辣手摧花給掐滅了。連帶著也怕起了林漠這個人來。

　　“你是設(shè)計策劃案的人？”林漠看著王佳佳問。修長白皙骨節(jié)勻稱的食指敲了下桌面，沒發(fā)出聲音，面無表情的俊臉泛著點兒森森的冷感。

　　聞言，會議室里的其他人不禁打了個哆嗦。不過沈沐已經(jīng)看著面前的資料發(fā)起了呆來。

　　鼻翼邊的氧氣越發(fā)逼仄，王佳佳一慌，忙搖頭，說她只是負(fù)責(zé)人，不是策劃人。

　　抬了下眉，林漠質(zhì)問：“那策劃人呢？”

　　聽到這個問題，王佳佳緊緊咬著下唇，面色青蒼凄然，雙手緊緊抓扯著鵝黃色衣擺，內(nèi)心猙獰糾結(jié)了會兒，蹙眉思索著要不要把人招出來。

　　可林漠眸光太過凜冽。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沒幾秒王佳佳就承受不住了，頭皮頂著冷冷的白熾燈光，細(xì)小的氧氣微粒在里面活躍跳動，她慢慢扭脖子看向沈沐。

　　林漠的目光隨之而去。此刻，沈沐嘴里正咬著根黑色筆桿，低頭專注看桌子上攤開的資料。上一季度的策劃案是她設(shè)計的，銷售業(yè)績再創(chuàng)歷史新低，她正皺著眉頭，出神想著到底是哪一點出問題的時候，林漠點了她的名。

　　一開始，沈沐沒注意。還是許萊用胳膊戳了戳她，沈沐這才下意識取下筆桿，站起來，原本還以為會議結(jié)束了，驚詫了下林漠的高速效率。

　　感慨著海歸回來的，就是不一樣。

　　動手關(guān)上資料，正準(zhǔn)備出門呢，就聽見新總監(jiān)問她：“上個季度的策劃案是你做的？”

　　“是?！鄙蜚邈读算?，點頭回。不知道林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身子筆直站著，和林漠視線隔空相織。

　　林漠沒立馬回答，雙手交疊呈金字塔放在桌上，微瞇眼定定看著她。這么一會兒功夫，沈沐不傻，自然也猜到了原因，卻沒說話。

　　倏然，室內(nèi)詭靜到可怕，會議桌中央的那盆綠植下垂的繁茂莖葉，被空調(diào)掃來的涼風(fēng)微微拂動了下。室內(nèi)的其他人裝駱駝低頭埋在胸口上。

　　心跳猛地一漏，就在沈沐覺得，她可能要工作不保，卷鋪蓋滾蛋了的時候。

　　然而，林漠卻笑了。他語氣淡然，像聊天那樣漫不經(jīng)心問：“沈主管是不是不喜歡吃腦花？”

　　他怎么知道。沈沐懵逼眨了下眼，又點點頭。

　　“難怪?！彼f，語調(diào)帶著些果然不出所料。沈沐聽得一頭霧水，就聽到林漠又說：“吃腦補(bǔ)腦，你的腦子是該好好補(bǔ)補(bǔ)了?！?p>　　沈沐：“……”

　　“隨便一翻，我都能看出這份策劃案的漏洞百出?！绷帜嫫鹞募A，收了笑。他話落地，拈著文件的幾根手指隨便一松，啪嗒一聲，文件夾滾掉在桌上。

　　沈沐看到里邊的白色篇頁翻了兩張，響出紙張急攘的嘩嘩聲，就聽到林漠用嘲諷的語氣，繼續(xù)道：“包裝設(shè)計、品牌定位、宣傳方式、銷售渠道全部有問題，我不知道以前的洛總監(jiān)，是怎么讓這份連三歲孩童都能弄出來的策劃案通過的，如果是我，這份策劃案你改一百遍也不為過。”

　　“……”

　　勤勤懇懇，賣力做出來的辛苦成果被說得一文不值。

　　沈沐胸腔悶著一股氣兒，頭皮一硬，剛著說：“林總監(jiān)，我們上個季度的推廣主題是歌頌真摯的友情、傳播關(guān)心和暖意。我不覺得設(shè)計出來的香水有什么問題?！?p>　　“沒問題？”林漠撩了下眼皮，說：“那行，我不說其他的，就說最致命的東西?！鳖D了一下，他道：“在文件里，你們寫的銷售渠道是線下專柜銷售，那我問你，S＆Y在國內(nèi)的固定合作商有哪些？”

　　想了想，沈沐掰著手指頭，回道：“市中心的伊萊美妝、城東的華禹百貨、還有城西的斯寧——”

　　聽到這兒，林漠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薄唇微開暗吸了口氣，舉起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沈沐剎住車，沒說了。

　　林漠抬頭，下顎線拉直，精致好看。

　　沒有一絲粼波的黑色深潭望向沈沐，問：“城東是S市的貧困落后區(qū)，誰有錢去買？城西的人口基數(shù)少到鳥兒都不去，還傳播個什么友情至上？和西北風(fēng)報團(tuán)取暖嗎？市中心的伊萊是大型的美妝公司，可你覺得你策劃的香水能競爭得過chanel 、蘭蔻、迪奧這些國際大品牌？”

　　沈沐沒說話，林漠說的話雖難聽，但中國的香水市場現(xiàn)狀確實如此。一直處在中低端的地位，高端香水市場全部被國外那些知名的國際大品牌給占據(jù)了。

　　林漠移開視線，梭巡了一圈會議室里面色凝重的其他人，說：“一份策劃案出來，你們連自己的錯誤都找不到地方，S＆Y不沒落，恐怕我都覺得天理難容了?！?p>　　“林總監(jiān)，我們錯了?！庇X得林漠話有理，許萊跟著站起來，手攥拳，堅定說：“我們下次一定會努力的?！?p>　　“這樣，我們先不談下個季度的策劃案，我給你們一周的時間，自己找出錯誤點究竟在哪兒。”林漠站起來，面色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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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會議室，窗外的燦陽藍(lán)天已變成了暮靄裊裊的紅霞余暉。沈沐看了下手機(jī)，是下午六點，已經(jīng)下班十五分鐘了。

　　她一中午沒吃飯，現(xiàn)在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

　　打開手機(jī)，點了個外賣，準(zhǔn)備拿到天臺上面去吃。

　　剛點完，許萊就拿了包薯片，放到沈沐桌上，說：“沐沐，我知道你一中午都沒吃飯?！毕掳吞В疽庵噶讼伦郎鲜砥?，繼續(xù)道：“雖然你點了外賣，但是還有一會兒時間呢，這個你先吃著墊墊肚子。”

　　沈沐眉眼彎彎，山好水好，清秀仙逸。說謝謝萊萊。許萊說不用。兩人繼續(xù)巴拉巴拉聊天。沈沐自然是沒看到林漠從辦公室出去。

　　半個小時后，外賣終于送到。聞著香噴噴的飯香味，沈沐眼冒綠光，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流出嘴了。

　　乘著電梯，拉開生銹的鎖鏈，打開天臺的鐵門，快步跑出去。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天臺上呼呼著涼風(fēng)，鐵門兩旁未經(jīng)打理的茂盛的淡紫色蘭花隨風(fēng)而動，風(fēng)中浮著幽幽的清香。

　　與此同時，林漠散開的頭發(fā)也在那一瞬間被吹得飄飛，像蒲公英，好幾綹都熱情地纏繞在了她臉上和脖子上。

　　提著外賣袋子，緩緩展開雙臂，迎著橙紅絢爛的落日，沈沐闔眸感受了下自然的魅力。

　　奈何肚子咕咕抗議，沈沐盤腿一屁股坐到干燥的地板上，沒擦地板，很隨意。

　　才撕開一次性筷子，兜里的手機(jī)不合時宜嗡嗡震動。沒辦法，帶著想要吃飯的迫切心情，沈沐掏出一看，是林漠。

　　今天被他懟得那么慘，沈沐是千萬個心思不想接電話。然而，她還是接了。

　　熹微的電流窸窸窣窣飄入鼓膜，沈沐聽到林漠惜字如金說了幾個字，‘來我辦公室?！缓缶蛼鞌嗔穗娫?。電流阻斷的那一刻，沈沐干瞪著眼，還是懵逼的模樣。

　　天色漸晚，昏黃路燈一盞盞點燃。微風(fēng)習(xí)習(xí)，身上的一字肩上衣被吹得鼓起來，像一個大氣球。

　　癟下去的肚皮鼓鼓抗議，沈沐用手揉了揉，滿臉陰云密布，咬牙一路罵著林漠，邊下樓去他的辦公室。

　　在進(jìn)門之前，許萊看見沈沐，難以置信狀，說她吃飯好快啊，沈沐抿唇笑笑，心里是有苦說不出。

　　拉開門，邁步進(jìn)了辦公室，沈沐站在辦公桌前。辦公桌面，在一沓沓資料邊上，放著個丑不拉幾的褐色袋子。

　　“林總監(jiān)，你是有什么事兒要交代嗎？”沈沐笑嘻嘻，露出三顆潔白的貝齒。

　　林漠坐在老板椅上，整個人陷在里邊，問：“你現(xiàn)在很忙？”

　　“一點也不，上司找我談事情，那我就算是才脫褲子要拉屎，也得把它憋回去?！鄙蜚迮闹馗f。

　　林漠被這粗魯?shù)脑捙靡恍?，看了眼辦公桌上的袋子，斂笑問：“下午飯吃了？”

　　沈沐笑著搖搖頭鬼機(jī)靈說，為公司服務(wù)是她的幸運。心里卻委屈，于是再次暗戳戳把林漠的十八代祖宗都給咒了一遍。

　　林漠看了眼身前辦公桌上的袋子，抬了下眉骨，恩賜般說：“甜點太多，我吃不完。反正扔了也是扔了，那就賞給你吧?！?p>　　沈沐想打人：“……”

　　合著林漠把她當(dāng)成垃圾桶了啊！要不是因為他是領(lǐng)導(dǎo)，她肯定把袋子狠狠扔到他臉上，隨后解氣說‘姐姐家里有錢，不稀罕你這點臭玩意！’

　　可是，想想也總歸是想想。

　　“謝謝總監(jiān)?！鄙蜚迥昧舜樱D(zhuǎn)身準(zhǔn)備出辦公室，想著她的下午飯還在天臺等她呢。

　　“站住。”林漠叫住了她。

　　沈沐疑惑嗯一聲，旋身。

　　林漠看著沈沐：“就在辦公室吃，我看著你，一塊都不許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