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那個睜眼的瞬間,那一秒,林時誕生了,或許對于別人來說,林時還是原來的林時,但對于他自己來說,這是一次重生。
那一天,是周六,也就是10月10日。
那一整天,林時都只坐在自己房間角落的一個小皮沙發(fā)上,面背著門。窗外的陽光沐浴著他的臉。若不是他還會眨眼,別人絕對會誤認為他已經(jīng)早已坐死在那里。
假母親喊其吃飯,他不去。一連喊了三四遍,他也一聲不吭。最后輪到假母親腳步踩著地板“哐當哐當”的來到房門口,吼一聲:“吃不吃飯?”
林時背對著她,情緒絲毫沒有波動,只是極其平淡地說了一句:“我不餓,你們吃吧?!?p> 假母親怒眼瞪著林時,可惜林時看不到。終了將門重重一拉,一句“愛吃不吃,還發(fā)脾氣,矯情!”落下,揚長而去。
林時此時此刻什么也不想做,甚至就連呼吸也懶得去弄。
假母親在餐桌上手端著碗,可卻遲遲吃不下飯。她問正在狼吞虎咽的林秒:“唉,林秒,你知道道林時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林秒沒有因此停下碗筷,邊吃邊說:“林時他沒怎么,肯定又是昨天周測下來了,考了個倒數(shù)第一,沒食欲唄?!?p> 假母親搖搖頭:“這孩子,什么時候能像林秒一樣,就好咯?!?p> 林秒抬起頭,看著假母親,笑著說:“嗯?你開始關(guān)心林時了?你不是說他不是你……”
假母親打斷了她的話:“別自作多情,我又沒承認他是我親生的,次次考那么差,哼!……不過林時他平時就算只考個不及格回來,也活蹦亂跳的,今天絕對有什么異常!我得去看看”
假母親站了起來,正準備離席至林時房間一探究竟。林秒也跟著站了起來,彎腰握住假母親的手:“馬同志,您就別瞎折騰了,林時開竅了不行嗎,畢竟神氣神完了,也要傷心一陣子的嘛。來坐下,好好吃飯?!?p> 假母親斜著眼睛看著林秒,看著看著竟笑了出來:“有你這么說話的,還‘馬同志’呢。”
林分見狀也湊合道:“應該直呼其名——馬耿,坐下!”林分話音剛落便捂著嘴笑道。
林時房間與餐廳簡直判若兩界,林時房間安靜得讓人窒息。
林時依舊坐在沙發(fā)上,紋絲不動。畢竟他才初來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極其陌生,甚至有些讓其害怕。這是正常的,誰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不會感到不安呢?更何況林時來到的是另一個世界。如果說他有著從前的記憶,那么一切或許都好說。但他就這么不明不白地來到這個世界,他連自己曾經(jīng)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感到迷茫和恐懼,他無法接受這一切。
別人對他熟悉,他卻對別人冷陌。
他遙望窗外,想尋求一些美景以求撫慰??珊薜氖?,窗外除了林立的高樓大廈,還是一眼望去無盡的大廈高樓。這些冰冷的建筑,讓林時的心更加寒顫。
坐著坐著,他逐漸瞇上了眼睛,眼皮不時彈動著,最終幅度越來越小,熟睡過去。
他房間的門把手悄悄被按了下來,門從外面被推開一條極細的小縫,一只眼睛從中探出。假母親將門漸漸完全推開,但動作始終保持著緩慢而又再緩,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地步。她努力地將自己的腳步放輕,可實木地板依舊會發(fā)出“咔擦咔擦”的聲音,可林時卻像一只銅像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假母親走到沙發(fā)旁邊,看了看林時的臉,忽然嘴角向上揚了揚,但很快便收回了此番表情。她嘆了口氣,踮著腳走到門口的衣柜里,用她那微皺的雙手推開移門,從里面取出一條毯子,不動聲息地蓋在林時身上。
10月11日,林時他們忽然搬家了,搬到了離其學校非常近的一所小區(qū)。在這之前,那個假母親沒有告知他們?nèi)魏我粋€人,似乎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但對于林時來說,他可一點兒也驚喜不起來。這所小區(qū)不僅滿足他和林秒上的初中,同時還能滿足林分上的高中。不過這次搬至的新家是一間非常大的房子,雖然不是別墅,但至少比原來的要大至少三倍。房子內(nèi)部的墻壁全部都用米黃色大理石裝飾,在陽光的照射下,整間房子就像放射金光一樣“蓬蓽生輝”。林時在心里琢磨著:這座房子的裝修奇怪至極,再怎么樣也不至于整間房子都用大理石吧,這樣的話我們的家產(chǎn)也太豐富了罷?!退氵@么豐富也不能這么糟蹋罷。
他四處走動著,發(fā)現(xiàn)這棟房子里竟然有著一切家具,只有他沒想到的,沒有這座房子里所沒有的。
“林時,書包我給你扛來了,放這兒了啊。從周五放學到現(xiàn)在,書包就沒動過,作業(yè)也不寫唉。”假母親對林時說道。
“哦,知道了?!绷謺r根本沒聽清假母親在說什么,只是隨口糊弄了一句應付應付。
晚上,他坐在自己新房子里的新桌子旁的新椅子上,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可似乎對于林時來說,這和原來的那間房,并無大異,不過都是陌生的罷了。
他打開那書包,從凌亂不堪的包內(nèi)隨機取出一本課本。
在那一頃刻間,他的腦海中忽然閃現(xiàn)過什么。他雙手抱著腦袋,將頭深深埋下去。半晌,他將頭抬起來,他感覺自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繼續(xù)向記憶深處挖掘下去。他想起來了,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世界有著學校,學校里有老師,老師教育學生,學校里有校規(guī),作為學生就要上學,上學就要遵守校規(guī),不能遲到、不能欺凌學生等等。到哪兒都有規(guī)矩,運動場有運動場的規(guī)定、餐館有餐館的規(guī)定、商場有商場的規(guī)定、飛機上有飛機上的規(guī)矩、社會上有法律……他想起了許許多多,包括他記憶中世界的一切擁有的職業(yè)、建筑、國家、機構(gòu)等事物。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極為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不過,以往發(fā)生在自己周圍的一切事情、自己的身世等記憶還是如同石沉大海般無法回想起來。
他摩挲著書本,書本上赫然印著的三個大字“八年級”,讓他明白了他在這個世界里的身份。
他現(xiàn)在甚至有些懷疑,自己記憶中的世界就是眼前的這個世界,他一直都在這里。沒有什么穿越,這些都是虛假的,他現(xiàn)在對于周圍一切的陌生,說不定真的如同林秒所說的那樣,是自己失憶的緣故罷了。
第二天早晨,周一。剛起來,找遍了各個房間,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都沒有,估計都去上班或上學去了。想著想著就感覺非常不對勁,林時趕緊看了一下鐘表,立馬就意識到——他睡過頭了。
他知道今天是上學的日子,在這個世界里作為學生身份的他必然是也要去上學的。畢竟自己無論是穿越還是失憶,都不能被別人窺察出來,他必須隱瞞。而隱瞞的唯一辦法,就是按原來林時日常所走的程序一模一樣地走下去。
這可是他去到學校的第一天。原來的林時去過多少次暫且不論,至少對于現(xiàn)在的林時來說,這是第一次。無論誰,第一次都想留下好印象,即使原來的他給老師的印象或許已經(jīng)像烙印似的刻在老師的心中,無論好壞?!@是人類的本能意識。
他趕緊一陣洗漱完,倉皇跑到餐桌旁,發(fā)現(xiàn)一點兒吃的都沒有,只留下一張紙條,上面用極其奔放的字體寫著“讓你睡過頭“這五個大字。林時來不及咒罵那個假母親,就趕緊跑出家門,等把門關(guān)了以后這才發(fā)現(xiàn),肩上空空如也——書包忘了帶。這時他已經(jīng)急得氣喘吁吁,頭上直冒熱汗,再加上這一打擊,他差點要暈過去。可是又能怎么樣呢,門已經(jīng)鎖上了,又沒帶鑰匙,進不去。反正他今天上午就是帶不了書包去上學了,并且遲到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恕?p> 就在他思索著要不要翻窗戶進去的時候,對面的門突然開了,走出來一個和他年齡相似的學生,看到林時在門口徘徊,走過來拍著他的背說:“唉?你啥時候搬到這里來了?我怎么不知道?!?p> 林時擺了擺肩,將她的手甩開,一臉不屑地說道:“你誰呀,我們很熟嗎?”
她聽到這話似乎非常驚訝,她臉上的神情,跟上次林時跟林秒問她名字時林秒臉上的神情一模一樣。
她說:“我們不是同學嗎,你怎么不記得我了呢?”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失憶”了,趕忙補充道:“啊…我…我這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別在意…”
她似乎猶感不對勁,緊跟著問道:“那,我叫什么名字?”
這一問,林時立刻呆住了:我哪知道你的名字,況且我的確不認識你。
她說:“你真忘了?這才沒見面幾天啊?!?p> 林時笑了笑,揮了揮胳膊,說:“別提了,我唯一的缺點就是記性不好?!?p> 她一聽這話,忿忿地說:“你別當我是傻子,沒人記性不好——不好到這個地步吧?!?p> 林時一看她這副模樣,心里立刻就亂了,不知該說什么話好。
她異常憤怒地大聲向我喊道:“以后你再敢耍我試試,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記住了!我叫——張漁!”
林時愣了幾秒,臉上的表情呆滯呆滯的。逐漸,他的臉開始扭曲起來,彎著腰,兩手捂著肚子笑著說:“章魚,哈哈!”眼淚似乎都涌了出來。
她頓時惱羞成怒,一個巴掌朝林時后背上扇來,疼的林時可謂是仿佛五臟六腑都已是他的了。張漁說:“又拿我名字嘲笑我!我看你果然是故意裝失憶的!”接著又一巴掌扇來,這一巴掌打完之后,林時瞬時感覺這副軀殼也不屬于他了。
“我哪里‘又’了,這不是第一次嗎。”林時在心里絕望地喊道。
在疼痛之間,林時低頭看了一下手上的表,霎時間疼痛似乎都已散去,他猛地跳起來,對張漁說,要遲到了,別在這打了。
她不屑一顧地斜著眼睛說道:“反正你又不是一次兩次遲到,都快成為‘遲到大王’了知道不?!?p> 林時剛想大聲地質(zhì)問她,可話還沒說出口,便又給自己硬生生地給吞了回去。不知是因為自己想起了什么,還是怕惹惱了張漁,后果不堪設(shè)想。
“話說回來,你不也是現(xiàn)在才出門嗎,那你也遲到了?!绷謺r激動地說。他為自己撿到一個“同伴”而沾沾自喜。
她輕蔑地笑了笑,那種笑,仿佛是在鄙視林時,說道:“別安慰自己了,今天我要去參加市物理競賽,全天請假了,不用去學校。”
林時內(nèi)心宛若晴空里的萬丈霹靂。他這時候真想鉆個地縫躲進去。他轉(zhuǎn)過身去,按了電梯鍵,站在那里,腿腳不知怎么放才好。
她似乎感覺不對勁,問道:“你書包呢?沒帶?”
這一問就問中了林時的心痛之處,他冷冷地說了一句:“書包沒帶,扔家里了。”
她又笑了,她那么喜歡笑,而且總是那種鄙視之笑,讓人看了很不自然。
她說:“是書包忘帶了吧,然后沒鑰匙又打不開,對吧?”
被嘲笑的滋味比被打的滋味還難受——在這一刻,林時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
于是,林時反問她:“是又怎樣,你能幫我拿出來嗎?”
她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那種鄙視的笑容,“不能。這叫自作自受!”
一聽這話,這次換林時惱羞成怒了,腦袋一熱,氣得他直接一腳向她踢去,誰知她一個轉(zhuǎn)身,就躲回了家里。林時正想再踢一腳,沒想到張漁早已將門重重地關(guān)上,只留下獨自站在門外的已經(jīng)遲到的一位青年。
“下次再讓我看到她,必定要將她好好地整一頓!”可是最終到底是誰被誰整,這就說不清了。他氣憤地在門口來回徘徊,想著一會兒怎么到學校跟老師解釋。
不過,這時候,他才恍然大悟起來。雖說年級知道了,但是學校在哪兒、自己幾班,這些問題他統(tǒng)統(tǒng)渾然不知。他后悔莫及,恨自己上次沒有向林秒一把問清楚。
唉,人生就是這樣,如一場夢,沒有開頭,也沒有結(jié)尾,就這么倉皇走過,走到最后連自己的初心都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必須得馬不停蹄地走啊,一直走向遠方??赡芫驮谶@走啊走中,夢就忽然醒了,一切都沒了。
不管怎樣,走下去就得了,把所有的煩惱都忘卻,不管現(xiàn)在在哪兒,為什么會來到這兒,說不定一生就在這里呆著了??傊恢弊呦氯ゾ偷昧?,在這個世界里好好活著,一直走下去,不悔這人生。
想著想著,林時覺得心里,就仿佛剛才還堵塞的水管,現(xiàn)在瞬間水流奔涌而出。
不過好在新家住得離學校近,并且街道上也還豎立著兩三個“學?!甭窐?,因此林時很快就找到了所處的學校,可還有另一個棘手的問題,自己是幾班,這可沒那么容易去蒙,況且也不可能像“學校標識”那樣特地給他豎一個標識,告訴他,林時在幾班。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林時小心翼翼地走進校園,門口的保安非但沒有攔他,反而像一見如故似的立刻把鐵柵門打開,以至于讓林時滿臉疑惑至極地走進校園。
令人眼前大吃一驚的是,這里簡直不像是學校,簡直就是一座森林。到處都是綠的,一片一片,一眼望去,仿佛望不到邊。剛才在校門外頭頂?shù)年柟膺€烈烈地照耀著,大地一片金黃??涩F(xiàn)在,頭頂說看不見一點陽光一點兒也不夸張,這里仿佛與校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說具體點,怎么個綠法,就是這里全是樹,不僅地上種植著大片樹,就連教學樓表面都植滿了爬山虎,雖談不上翠色欲流,但“欲流”,還是有那種感覺的。
林時仿佛已經(jīng)忘卻自己此時已經(jīng)遲到,仿佛忘卻自己沒帶書包,仿佛自己就是一個旅者,在這片“森林”里游蕩。
他閉上眼睛,幻想著世間一切。
“林時,在這里優(yōu)哉游哉的干嘛呢!”
不知哪里冒出來這么一聲,瞬間將這靜謐安詳?shù)臍夥战o打散,把林時在“森林”里徜徉的志趣給掃得一干二凈。
林時猛地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一個中年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滿臉怒氣,估計剛才那一吼就是他喊的。
“林時,你今天又遲到,上個星期你從周一一直遲到連續(xù)到周五;難道你這周還想創(chuàng)造一個紀錄嗎?”
林時端詳著這個男人沒多久,就一語斷下,這便是自己的任課老師。至于是哪門子任課老師,就全然不知了。
他只好笑著跟老師道歉:“老師,我保證,下次再也不遲到了?!?p> 老師斜著眼睛說:“每次都這么說。還有,你書包呢?”
“書包……書包……”林時尷尬地簡直語無倫次。
“算了,書包都沒帶,今天課就別上了,來,跟我去辦公室?!彼麚u了搖頭無奈地說道。
“老師我真不是故意的!”林時極力解釋道。
可他就只丟下一句:“是的,你都是無意的,每次都是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