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福，你說，唉，你快扶我一把。”
祈福的妻子笛婭是霞嶼本地少見的胡人，身材較為高大，五官深刻，面上裹著面紗的時候只露出雙眼，能夠勾人攝魂。
今日也是，身著暗灰色衣裙，米白色的面紗從鼻梁一直遮蓋到身下，只露出修長的雙手和攝人心魂的雙眼。
這身穿著在登山時多有不便，祈愿為提議眾人步行上山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走在隊伍的最后頭。
祈福已是二十有七，兩年前娶妻，駐守在東南邊境的龍?？h。
自從祈瑞赴罕珠縣上任開始，大家陸陸續(xù)續(xù)長大、往外發(fā)展，為了讓大家完完整整地聚在一起，闔家團圓，變成一件比較困難的事。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大家不約而同地，每年這個時候，排除萬難，從各地趕回來，然后擇一天天氣好的日子像現(xiàn)在這樣一同上山。
闔家團圓本是好事，但在這樣的日子闔家團圓，總讓祈愿高興不起來。
慢慢走到看見灰白石板的地方了，祈愿的腳步卻越發(fā)沉重。每當(dāng)這個時候，夏可就會握緊祈愿的手，“我和你一起?！?p> “嗯，這次也沒事的?！?p> 來到墓前，祈瑞和幾位男丁掃除墓邊的雜草和灰塵，似春和幾位女眷放下祭祀用的食物、冥紙，按順序和方位一一擺放好。
祈福和祈安的妻子都不是中原人，對中原人祭祀先祖的方式有點生疏，在秋水的指導(dǎo)下簡單泡了茶，倒在祈老爹生前愛用的杯子里。
一切準(zhǔn)備就緒，祈愿上前將冥紙擺成襁褓的模樣，中間放了給兩老的衣物和信件，在白燭上點燃，一邊默默念誦、一邊捧著冥紙跪拜，然后將冥紙放入火中，入火的東西都是薄紙，很快燃燒成灰燼。
祈愿作為長女做完了開頭，又與夏可一同三拜，再退到一角，不時往火里添加冥紙，以防被山風(fēng)撲滅。
以夫妻為單位，祈瑞和秋水、鳴鎧和似春、祈福和笛婭……
從山上回來的午飯上，大家的心情都輕松了不少，飯桌上沒有肉菜，有說有笑，幾桌人也是和樂融融。
笛婭和瑰玉都是霞嶼縣人，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舉家回到京城的和靜宮，總要對一年見一次的事物大呼神奇一番。今年也是，對精致的糕點連連稱奇、對御花園沖天的大樹連連稱奇、對身為長姐的祈愿連連稱奇。
“姐，我真的每一次回來，見到你都是原來的模樣，我每一次都覺得很神奇~”
“有這功夫，你快點吃完來頂替我吧，這小東西開始啃我的手指了。”
“還不是因為你剛剛直接用手偷拿東西吃了，在姐的地盤上，我可大大送了一口氣。姐，你不知，我是霞嶼縣人，見慣了風(fēng)沙見慣了火辣辣的太陽，我本以為自己遇上了驕陽，卻不想是落入大水之中。
龍海那地方，三天兩頭地下雨，說是龍海卻只有海，我的心像是那被雨淋濕的棉被，要悶出病來了。
本以為這樣已經(jīng)很慘了，姐，福福他也不體貼我，三天兩頭睡在兵營里，小娃雖然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但是也是天生的魔神啊，家里仆人這么多，我卻連口安樂的飯都吃不下?！?p> “來，給你嘗嘗這個。在宮里，你們就好吃好喝好睡，好好休息一番。午飯過后，瑞福安三人都過來我書房一趟吧?！?p> “是?！?p> “又來！”
“嘿嘿，笛婭，這種時候我們都要齊心協(xié)力，趁這段休養(yǎng)的時間，好好向姐學(xué)習(xí)一番。保不準(zhǔn)，等我也堅持這樣細(xì)嚼慢咽，也能青春永駐呢。”
“真的，這京城的風(fēng)水好。姐的臉蛋就像雞卵剝了皮一般，嫩滑嫩滑的，完全不像是三十有六的婦人?！?p>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學(xué)著笛婭說話時的樣子，祈福又表演一番笛婭的“真的”語錄。“哈哈哈哈哈哈?！?p> 笛婭瞬間黑臉，望著坐在對面的祈福，夾了一根菜狠狠地嚼起來。
沒了笛婭這個火車頭，瑰玉也不再提祈愿容顏的事情了。
祈愿放下飯碗，一手假裝喝茶水的樣子，一手藏到身后輕輕拍了冬華幾下，機械性地，冬華收回了殺人的眼神，風(fēng)月也注意到了，一下子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怎么了，要不我回去給你做個針灸吧?！?p> “誒誒誒誒誒不用不用。”
秋水見著有縫，趕緊補了進(jìn)來，遞給祈愿一個眼色，舀了一大勺蛋羹給她，挑了孩子的事兒說起來。
“姐，煒彥這孩子，這幾日鬧著要從軍，說要像她爹爹一樣，到罕珠去，可愁死我了。你說這女孩兒家，我不求她成什么大家閨秀的典范，什么琴棋書畫、什么知書達(dá)禮，這些都不需要。
女孩兒家，最重要是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而不是天天喊打喊殺，天天上梁揭瓦的?！?p> “她爹什么反應(yīng)？”
“祈瑞說，甚好，十六歲那年開春就去吧，兩位舅舅和你哥亦是如此?！?p> 不愧是夫妻，秋水用祈瑞說話的語氣和姿態(tài)表演一番，與祈瑞像了十足。好艱辛，祈愿忍住了笑，“你是怕她遇到危險，還是怕她找不到好的歸宿？”
“都怕，孩兒遠(yuǎn)行，做娘親的，有哪一個不是像姐你一樣，每日提心吊膽、夜夜難眠的?！?p> 旁邊桌上坐了一桌子晚輩，聽秋姨這么一說，原本還在大聲抱怨霞嶼的風(fēng)沙天氣和脾氣火爆的女子的祈歡收了聲，加入悶聲吃飯的行列。
“最終雙方都會明白的，無論是我和瑞，我和福安，還是你和煒彥，都會明白對方的真心和用意的。
這里面需要一點時間，我們需要做的是等待。煒彥不是沒有頭腦的孩子，你也是明白的。”
***
夜深人靜，合歡宮褪去白天時歡樂的說笑聲，在月光中別有一番靜謐的味道。
祈愿枕在夏可的膝上，玩弄他腰間掛著的香囊穗須，香囊是祈愿完全復(fù)明后繡了送給他的，到現(xiàn)在已有將近十個年頭了，彩線上繡成的飛燕和碧蛇圖案有少許褪色。
“要不，我再給你繡一個吧？”
“好啊，這次香囊里放一束你我捆在一起的發(fā)絲進(jìn)去?！?p> “為什么要放發(fā)絲進(jìn)去？”
“青絲即情絲，相捆則不分你我，因為完全分辨不出哪根發(fā)絲是你的，哪根發(fā)絲是我的，所以永遠(yuǎn)無法分離?！?p> “剛還想說，黃白色的應(yīng)該就是我的。你有沒覺得，我的頭發(fā)黑了許多？”
“那是自然的。”
祈愿往上看去，只看到他驕傲的下巴。
歲月變遷，兩人已是父輩，從前對祈愿相貌平平忿忿不平的鄉(xiāng)親們、對夏可奪政多有不滿的元老們，大多都已經(jīng)入土了，不在了。
想起白天笛婭說的話，祈愿心中一驚。
姐的臉蛋就像雞卵剝了皮一般，嫩滑嫩滑的，完全不像是三十有六的婦人。
“你說的養(yǎng)著我，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到現(xiàn)在才明白?！?p> “明白什么？我早說過的事情，是你不相信。”
“這種事，誰能輕易相信？這不是跟鄉(xiāng)間的，男人便是女人的天，差不多的話嘛?！?p> “你便是我的天，每天仰望的天?！?p> “所以，我能活到五十嗎？”
“說不準(zhǔn)，你與我結(jié)緣，生死簿上的壽數(shù)已變空白，不到最后一刻，無從得知?！?p> “你的壽數(shù)呢？”
“我沒去看，也許在明天，也許在遙遠(yuǎn)的未來。”
對話戛然而止，夏可心中的不安不斷堆積，話涌到嘴邊又咽下去，始終說不出口。
“我真的很貪心。想到我有可能比孩子們活的時間要長，白頭人送黑頭人，我很害怕。但是，只要有你在身邊。”
祈愿向他伸出雙手。
“看著我。我就好開心好開心，就算你覺得這是你欠我的，我也會毫無罪惡感地，想陪在你身邊長一點，再長一點?！?p>
可樂味喵
今日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