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八 傾慕

　　斜陽如血，將整個皇宮籠罩在不可名狀的虛幻之中。

　　人人都說亥時是一日中黑夜最為深重的時候。

　　亥時，陽剛以外的東西最為旺盛。

　　黑夜的狂歡則是虛幻的狂歡，六界中最弱的凡人應躲在溫暖的磚瓦房內，以期那些平時只存在于凡人口中、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是否真實存在的東西看上了他們。

　　聽著皇宮深處傳來陣陣凄鳴聲，宮外圍了一圈的凡人看不見的生靈。

　　有的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巴，有的用尾羽擦走了額間的汗珠，有的一刻鐘眨巴一次眼睛，生怕有其他生靈捷足先登。

　　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出現在他們身后，幾只站在最后面的小妖察覺了倒映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向后一望，發(fā)現是一個人形的女子，紛紛退讓。

　　很快，人群自動劃開了一條小道，紛紛給這位女子讓道，有的驚恐，有的疑惑，有的不平。

　　排在最前頭的鼠妖也跟著大隊先讓開了位置，他抽了抽鼻頭，發(fā)現了不對的地方——味道，味道太不對勁了，這不是凡人的味道。

　　隨而抬起眼皮飛快地掃了這位女子一眼，從她身后發(fā)現了能夠確證他的想法的地方。

　　無形的九條尾巴正不甘落后地輕拂搖晃，為飄逸的長發(fā)提供了生風，而飛揚的發(fā)絲更襯托了她的美貌。

　　呵，酉時，凡間的這個時辰里，萬物的界限都變得模糊、虛幻，真的像假的，假的像真的，以真亂假，以假亂真。

　　這個時候才是萬物都最害怕的時候，凡人害怕看不清身旁一同歡笑的是不是真的是凡人，其他生靈、尤其是低等的小妖更怕在這個時候非本意地被人發(fā)現原形真身。

　　故而，即使心心念念著被仙法結界護佑了五年的宮中傳來的芬芳血氣，結界已被解除，宮外圍了一層又一層的小妖卻還是不敢斗膽，在這個時候直接潛入宮中去尋找血氣的來源，一嘗美味。

　　這個九尾狐卻是特別，天生麗質也難以掩蓋，明明還不能完全化作人形，不知服用了什么丹藥，將身上的九尾狐化作無形。

　　低等的小妖才會被這種把戲蒙蔽過去，等級稍高的妖精都只會將這種把戲視為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鼠妖正暗自揣摩她的來歷，對她沒有設防，一眨眼的功夫，她已化了真身輕快地跳上了宮墻，撲閃著血紅的九條尾巴大搖大擺地朝慘叫聲傳來的地方行去。

　　身后的生靈們爆發(fā)了憤怒的討論聲，個個咬牙切齒，卻又不敢像她這樣在酉時還沒完全過去的時候，貿然進宮，現在被后來的搶了先，都商量著等會兒進宮了若是沒能找到東西吃，先合伙把她給吃了。

　　這邊，走在宮墻上的九尾狐好不自在。

　　自從五年前被不知從哪里來的羅漢金仙給這宮里設下了結界，讓除凡人以外的生靈不得入內，她已經好久沒有能夠這樣自由自在地在宮里晃蕩了。

　　另一側的宮道上走來幾名宮女，現在正是換值的時間，這樣有說有笑地，應該就是當天值班下班的人了。

　　九尾狐嗅了嗅那誘人的血香，辨別了方位之后，往另一處寂靜無人的角落跳了下去。

　　落地無聲，一個苗條婀娜的身姿從墻角站了起身，女子斜眼看了看身后，嫣然一笑。

　　其姿態(tài)甚美，一步一勾魂，明明身穿平平無奇的宮女服裝，卻讓人恍惚看見下凡的九天仙女。

　　由校睡在皇后娘娘偏殿的窗旁，聽窗外不知是宮女還是嬪妃嬉笑的聲音甚是煩人，揭開窗子正打算讓她們狗頭落地的。

　　卻見一只不只是狗還是貓的動物邁著輕巧的步伐走在宮墻的琉璃瓦上，它往墻角輕輕一跳，變成一個九天仙女。

　　“嘿嘿，好玩?！?p>　　由校正打算叫住那個宮女裝扮的仙女，讓他過來陪自己玩，沒想到仙女首先看到了他，一扭一扭地向他走來。

　　“誒~胖子，你能看見我？”

　　我是當今天朝國的大皇子，娘親又是稱霸后宮的皇后張氏。

　　就算我如何上房揭瓦也不會有人敢說我半句，更從未有人敢以這樣粗鄙的話語與我說話，你是哪里來的粗鄙小人，竟敢與我這樣說話。

　　由校吞了吞口水，念在你是九天仙女，我這個未來的真龍?zhí)熳泳拖瑞埬阋幻?p>　　“當然能，也不看看我是誰?！?p>　　“啊~那你知道我是誰嘛?！?p>　　聲線嬌柔，繞人心弦，說的就是這樣的女子。

　　由校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想離仙女更近一些。

　　“你快過來，我可是大皇子，就算你是仙女也要屈膝于我。讓我摸摸你的手，說不定額娘會答應讓你做我的妃子。”

　　女子用手袖半遮著臉，呵呵笑了起來。

　　“我害羞，要不，你再往外靠近一些?！?p>　　由校應了聲好，直接坐在窗沿上，將窗扇支了起來。

　　眼看著小胖腿兒要邁出去了，去忽然使不上勁，身子一歪，只見著青石磚飛快向自己飛來，陷入了一片黑暗。

　　九尾狐冷眼看著小胖孩兒摔在青石磚鋪成的地板上，頭上磕出鮮血少許，慢慢從傷口處流出、浸濕了一小塊磚塊。

　　嫩白的蔥指整理了下鬢邊的發(fā)髻，往宮門的方向看去。

　　門外宮仆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對宮殿里深處傳來的慘叫聲做出反應。

　　這個慘叫聲持續(xù)了起碼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將附近一帶的生靈都吸引了過來，而宮中的凡人對此毫無察覺，這就證明了是有人故意施法，將這個聲音抹去，不讓凡人察覺出來。

　　聞這血香，明明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凡人的味道，故意拖長時間了對她進行折磨，不想讓其他凡人知道，卻對氣味和聲音的傳播毫不施以阻隔。

　　哈哈，九尾狐越想越樂呵，大人，我來幫你了~

　　越往慘叫聲所在的地方靠近，血香越濃。

　　幾個侍衛(wèi)和宮女橫七豎八地倒在院外的過道上，九尾狐一一跨過，打開了最后一扇相隔的木門。

　　酉時將過未過，最后一抹彩霞掛在空中。

　　一個垂髫小孩背對著門口站在院子正中間，身上穿著碧色華衣，一看就知道應該是和剛剛那個小胖子一樣，是皇子之類的人物。

　　“狗奴才！還不快過來救我！”

　　慘叫聲的來源。

　　一位穿金戴銀，恨不得將所有富貴穿在身上的老婦人見終于有人進來，停止了啼哭，向她大喊大叫起來。

　　女子的面容藏在陰影處，看不清楚容貌如何，老婦人用滿是血污的手擦了擦眼睛。

　　身段婀娜多姿，呸，要不是現在等著她幫忙喊人過來救命，她要先將這個狗媚子淹死在井里，別讓她像后宮那群無用的奴才一樣，又將皇上分了過去。

　　“張氏，你說，現在什么時辰了？”

　　“你別得意，你問我我就要答了嗎

　??！我已經看透了你施的幻術了，根本就沒有蛇、根本就沒有蜘蛛，我身上沒有傷口，沒有流血！現在救我的人也來了，我看那幸妃還能活多久！”

　　一個響指，院子里滿是藍色的火焰，與人齊高，其中漏出兩個小圈，將小孩和老婦人圈在其中。

　　藍色的火焰看不清是熱是冷，讓人好生疑惑，九尾狐躲在門外，從袖中抽出一張帕子，扔了進去，手帕瞬間化為灰燼。

　　“你說方才都是幻覺，不如也嘗嘗，看看這個是不是幻覺？”

　　九尾狐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

　　直覺告訴她，這個看起來與凡人無異的小孩，就是五年前將整個皇宮罩入護衛(wèi)結界的大羅金仙。

　　就算是神仙，施法的時候需要念咒或者法器輔助的也大有人在。

　　這個神仙，彈指間就燃起了這么大片火，一定是其中厲害的角色。

　　“狗奴才，還站在那里做什么！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九尾狐抬頭望去，藍火虛虛渺渺，讓她看得不太真切。

　　一瞬間，大火中又分開了一條小道，將老婦人和她之間的道路連通。

　　這時她才看清，老婦人的右手掌去了半截，齊刷刷地，像被什么鋒利的刀刃按照有弧形的模具切割開來一樣。

　　“五年的時間，以宮中污穢為食的你們，都很餓了吧？”

　　一直背對著她的小孩轉過了身，藍色的火焰映在他的臉上，就像冰蓮綻放時散發(fā)的光芒一般，粉雕玉琢，小孩的臉蛋長得就像畫中的仙人一般。

　　九尾狐迅速吞了下口水，壓抑著心中想要顫抖尖叫的害怕，說道。

　　“我只是一時糊涂，不是故意來打擾您的?！?p>　　“何來打擾一說，”小孩一邊嘴角上揚，“酉時已過，其他人已經沖入宮墻，往這邊飛奔而來了。

　　本以為你第一個沖進來是已經急不可耐，沒想到，你已經餓得幻人都幻不齊全了，還這樣多心眼？”

　　倒在一角的老婦人一直在大喊些什么，九尾狐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發(fā)現，老婦人哭喊的聲音越凄厲，仙人的笑容就越好看。

　　她害怕至極，卻不妨對這位仙人產生了另一種情感，那種飛蛾撲火的情感。

　　“我想吃她?！?p>　　“與我何關?！?p>　　幾座宮墻以外的地方，傳來其他妖精大笑的聲音。

　　浪潮將至，她漸漸明白他的意思。

　　也許，她知道怎樣做才能讓他更開心。

　　九尾狐走入火焰中間的小道，往老婦人的方向走去，直到遙遙隔著三四步的距離又停了下來。

　　九尾中一根尾巴跳了下來，蹦蹦跳跳地往老婦人方向“走”去。

　　“快來…我痛死了…….這個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死到臨頭了，你也不知道求饒?！?p>　　“我呸。我是誰？向你這種妖媚賤貨生下來的東西，何來求饒！”

　　“老人家，我餓了，你給我點吃的吧?！?p>　　不等老婦人反應過來，小尾巴吸附在她被截斷的手掌上，涫涫直流地鮮血以另一種方式流出，小尾巴由血紅的顏色慢慢變淡，直至嫩白。

　　啵一聲，小尾巴從手掌上跳了下來，老婦人已癱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群妖已至，圍在小院的墻上密密麻麻，見了這個陣仗，都在圍觀態(tài)勢。

　　小尾巴歸位，九尾狐通體變成雪白的顏色。

　　“既然你不想我靠近，我回宮便是?！?p>　　嗅出一股老婦人以外的凡人的味道，九尾狐循著味道看去，是仙人。

　　仙人也看了她一眼，拋了一小顆暗紅的丹藥給她。

　　“這顆藥丸記得讓她吃了，延命?！?p>　　藍焰已收，仙人踏著小孩特有的輕快的步伐從她身邊經過，九尾狐見幾只蠢蠢欲動的小妖想往仙人靠近，連忙跟了上去，幾只小妖以為九尾狐要霸占這個獵物，匆忙避開。

　　“仙…額，您等等。”

　　九尾狐將那顆藥丸拋了出去，站在老婦人身旁的鼠妖接住了藥丸。

　　“給她服下，仙人吩咐，滴血不剩?！?p>　　九尾狐回頭想去找仙人，已尋不著他的身影，更嗅不出他的氣味消失在什么方向。

　　偌大的宮廷，到處是長得一樣的十字路口。

　　仙人就在這里，她卻找不到他，更無法接近他。

　　行至某個交叉路口，一個身著華衣的嬌娃吮著血紅色的糖果，身后跟著數名宮女。

　　九尾狐側首看著她，打量起來。

　　看起來年紀與仙人裝扮成的男孩兒差不多，相貌在凡人中應該是較為好看的。

　　只可惜，隨便看上一眼，就明白兩人的差別是什么程度。

　　跟在女娃身后的宮女見從一旁宮道出來的宮女，見到公主不但沒有行禮，還抬著下巴打量了半天，呵斥一聲。

　　“大膽！你是哪個宮的宮女！對著我們公主，竟敢如此無禮！”

　　九尾狐的心中豁然開朗起來。

　　宮中目前只有三位皇子公主，最大的應該就是方才摔暈的胖子，這位是公主，那么剛才仙人打扮成的男孩……

　　我就說，什么樣的神仙，竟然將這世間最污穢的地方保護起來，原來是仙人在此投凡胎歷劫來了！

　　酉時早已經過，九尾狐對著嬌娃微笑，騰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