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梅里藏域（2）

　　雨勢轉(zhuǎn)瞬變大，酒店沒有早餐，幾個人只是把頭天的松餅拿出來熱了熱，現(xiàn)下都餓了，直接回取了行李，就讓司機帶他們?nèi)サ虑蹇h城，司機說縣城距離不短怎么都要一兩個小時，就帶他們?nèi)チ藬嘌?。斷崖那兒有一家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排骨臘肉火鍋。

　　午飯時間，小店不熱鬧也不冷清，店照著字面意思建在斷崖旁邊，院子是連排的，有四五間屋子，都是古老的木質(zhì)建構(gòu)，墻上掛著牛羊頭，用石子寫了不少的雪區(qū)故事，林渡石公司的司機很穩(wěn)妥用當?shù)赝猎捄腿思覝贤ú似?，瀾莣落的清閑，從進門那兒就一步一個故事的細細看著，她們的小包間是薔薇色的，榻坑中間被挖了個洞，腳放在里面，暖和又心安，包間只有一扇竹窗戶，規(guī)矩的四方形，雨就順著屋檐朝下滴滴答答的，瓢潑大雨混著電閃雷鳴，但在這間屋子里一室飯菜酒肉香，活色生香，不覺驚恐。

　　沒一會兒，老板娘就端著一壺酥油茶，一盤風干牛肉進來了，她的皮膚曬的黝黑，穿著藏服，很是淳樸的朝她們念了一句：“扎西得嘞！”司機在旁邊解釋，這是歡迎你們到來的意思。緊接著就給他們每個人一個銀色的盞杯，倒了半盞酥油茶，教他們一口茶一口牛肉干才香。幾個人都迫不及待的要上手。

　　瀾莣端起酥油茶吹了吹，米色的茶湯，入口一股咸腥的奶油香，過了一會兒就變成了茶香，滿口回甜。甜甜咸咸相宜適中，驅(qū)趕了滿身寒意，正要伸手拿牛肉干時，倫弈恪截住了她，從包里找出了濕巾，抽了一張，細細的幫她擦了手指，才放她用手。

　　香暖直逼心口，她轉(zhuǎn)頭，看倫弈恪沒動酥油茶，就忍不住說：“你快喝一口，好香！”倫弈恪端起來吹了吹，喝了一小口，點點頭，“是不錯?！睘懬w跟原來一樣，一有好東西，第一時間還是會想跟他分享，面前的人自帶貴氣，雖是窄屋小食但做什么都這么好看，一瞬間有些恍如隔世，好像沒有中間這些年的毫無聯(lián)系。

　　愣神時，土鍋雞，耗?；疱仯″伱拙€，都被接二連三端上來，雞肉入味，滿口鮮香，牦牛偏辣，瀾莣和皮皮都愛吃辣，兩個人一筷接一筷，斜清很是照顧皮皮，幫著夾菜添茶遞紙。

　　夏瀾莣和倫弈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漫畫最近怎么樣？順利嗎？”他倒是挺了解她的事情，瀾莣心里暗想。

　　“嗯，挺順利的?！睘懬w又夾了一筷子小米辣剁椒牛肉，心滿意足的吃著。

　　“你呢？還好嗎？航空公司不忙嗎？怎么有空?！北驹撘娒婢驼f的臺詞，這下終于問出來了。

　　倫弈恪往她碗里夾了一勺蓮花白，“多吃點素菜，這么貪嘴，一會兒該上火了。我挺好的，老樣子，就是想你了。”

　　旁邊兩個電燈泡，對眼前的尬聊視而不見，大氣都不敢出，斜清也有模有樣的跟皮皮講有趣的旅游經(jīng)歷。

　　瀾莣裝作沒聽見，最后的三個字，“那你現(xiàn)在飛哪條航線？”

　　他舀了碗湯，“國際航線，意大利，能時不時見到姐姐，現(xiàn)在還帶新人培訓?！?p>　　瀾莣突然想到想到同學聚會畫畫帶回來的八卦說倫弈恪和投資他們航空公司的女投資人有一腿，才能爬的這么快，連航線都能自己選，“你和你們公司女投資人關(guān)系很好？”瀾莣脫口而出，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嗯？”倫弈恪放下了碗，疑惑的盯著她，像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問。

　　“沒，我···”瀾莣剛想遮掩。

　　“嗯，關(guān)系很好?！眰愞你○堄信d趣的勾了勾嘴角。

　　“嗯。”看著瀾莣，突然泄了氣，眼底藏都藏不住的失望。

　　倫弈恪慢悠悠的補充道：“投資人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姐姐，關(guān)系都好的不得了。”說到“不得了”的時候，他還故意重重的強調(diào)了一下。

　　夏瀾莣咯噔了一下，原來媽媽總是會原諒自己孩子的，“我就隨口一問?！?p>　　倫弈恪好脾氣道：“嗯，我知道，所以你還想知道什么，我都慢慢告訴你?！闭f到最后還忍不住帶了笑意。

　　瀾莣拿紙擦了擦嘴又問：“姐姐還沒回國？”

　　“還沒有，快了，明年開春吧?！眰愞你∮袉柋卮鸬?。

　　“我吃飽了，出去走走。”說著就往外走，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斷崖邊上，旁邊一個胖胖的男孩對她提醒：“姐姐要小心啊，別過那邊的草攔?！睘懬w朝那邊看過去。院子后面搭起了棚子，放了幾個遙椅正對著斷崖，要是不下雨，如果是春天就正好可以看見滿山春花了吧。棚子下面被放了各色的玻璃空瓶，雨滴下來的時候，音色不同，瀾莣閉著眼靠著椅子聽了一會兒，雨勢下山上被掛上了一層簾子，什么都看不真切，足夠讓人放肆。

　　正閉著眼身上就被搭上了一件衣服，她的皮衣，“不穿外套小心著涼，快穿，他們上車等我們了，要走嗎？”倫弈恪坐在旁邊遙椅上問。

　　“走吧，倫弈恪，我要是從那兒掉下去了，你會救我嗎？”雨天容易多思，瀾莣指了指斷崖，天馬行空的問。

　　“不會，那兒掉下去，還有命活嗎，有什么好救。”倫弈恪滿臉認真，鄭重其事道。

　　“哦?！睘懬w頓了片刻，有些失落。遮住眼底的情緒，起身往回走。

　　“但救不了就只好一起跟你跳了，黃泉路上好相伴。”身后聲音懶懶的傳來。

　　上車以后，瀾莣就開始傳導素菜歸類整理在U盤上，皮皮在旁邊揀著能ps的圖用郵箱發(fā)回工作室，斜清在旁邊把斷崖的這家餐館加到旅游路線里，忙著寫推薦詞，只有倫弈恪一個人閉著眼養(yǎng)神。

　　去德清一路山道，彎彎繞繞，一地泥漿，因為下雨要避開山石，司機開的不快。原本兩三小時的車程開到了日頭偏斜。

　　德清像是藏在山谷里的小鎮(zhèn)，信號都是E網(wǎng)絡(luò)，最后一個村口前，瀾莣給畫畫撥了電話，告訴她這幾天可能沒法回微信，又叮囑她好好照顧吧唧。

　　畫畫一一應(yīng)下，末了還開心的告訴她，她想和林渡石挑開來講，不想這么拖著了，是死是活給個痛快。

　　瀾莣捂著電話，憋著閉目養(yǎng)神的倫弈恪，偏了偏身子低聲的鼓勵畫畫，“加油，雖然我覺得你表白很不明智，你哥一定不會放過他，但是女追男隔層紗！”

　　“噗嗤?！眰愞你∮朴妻D(zhuǎn)醒，抬眸對著她的電話說：“放心去吧，阿林也喜歡你?！?p>　　“恪爺！是恪爺！快把電話給他?！睘懬w不情不愿的把手機塞道了他手里。

　　“喂，畫畫···”那頭漫不經(jīng)心接過電話，手一下一下在褲腿上敲著。

　　畫畫說什么瀾莣聽不見，只聽見倫弈恪語氣淡淡的，不疾不徐的教著電話那頭的畫畫，平時林渡石喜歡什么牌子的香薰，喜歡哪家餐館的哪道菜。

　　皮皮拉攏著腦袋小聲的問：“姐，這個林渡石是誰，怎么有這么多講究?！?p>　　瀾莣沒好氣道：“哼，真正意義上的斯文敗類?！?p>　　倫弈恪那頭電話已經(jīng)要掛了，語氣平平靜靜，聲色慵懶，桃花眼微微瞇起來，藏不住的笑意：“嗯，你也加油！”

　　瀾莣嘴角噙著冷笑，忿忿的抓過電話，心里嫌棄道，“真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

　　腦海卻想到第一次見林渡石，美術(shù)史的選修課，畫畫的必修課，林渡石是助教，那節(jié)課的導師是他舅舅，他那天就抱著點名冊，斯斯文文，冷清禁欲，穿著白襯衣，領(lǐng)口解開了幾顆扣子，漏出好看的鎖骨和喉結(jié)，帶著副金邊眼鏡，漆黑的瞳，潑墨般的黑色，不含一點雜質(zhì)，笑的一臉正氣。后來他們?nèi)齻€就莫名其妙的因為一副美術(shù)作品意見相悖，畫畫跟他吵的面紅耳赤，他倒好不論她們說什么他都溫溫柔柔的笑著，言辭犀利的淡然回擊，字字辯無可辯，再后來幾個人在階梯教室吵笑了，成了朋友。自那兒以后到哪都是三個人，林渡石有嚴重的潔癖，跟她們在一起以后，被逼吃了路邊攤，被逼著在出租屋喝啤酒看世界杯，破了很多例，畫畫也成了一個意外。這些年來彼此照拂，相互擋桃花，相互依偎，他對畫畫的好，瀾莣也知道，可惜事事精明的人，在愛情這兒是個榆木腦袋。

　　瀾莣偏頭看了一眼穿著黑色衛(wèi)衣的倫弈恪，那頭刷著手機回著消息，突然抬頭也正好看過來，先她一步開口，聲音很輕，“汪汪，吧唧是？”

　　“我的貓兒子，你跟林渡石怎么認識的？”瀾莣笑著問，眼睛里都快噴火了。

　　嗯，我有兒子了，倫弈恪勾唇笑了笑，一本正經(jīng)的調(diào)侃，“如你所愿，臭味相投嘍?！?p>　　“你！”又被看穿，瀾莣欲哭無淚。

　　“好了，是大二的時候項目合作，是個巧合，到了。”倫弈恪懶懶的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體。

　　德清邊上的一個小戶族，他們這次就住那兒。村長和那戶人家，身著紅色藏裙，提著小油燈，在拐角處等他們，暮色變成日落時殘余的微微光亮，雨停了，柏樹和松樹的暗影層層疊疊的鋪在地上，灑滿了落日余光。招呼后，那戶人家熱情給她們系上安達，熱情的撒細水，給女兒們帶上茉莉六瓣，才帶她們往收拾好的農(nóng)舍走。

　　冷風吹了一整天，黃昏后反而變得不刺骨了，薄暮中沉安然的光忙從厚厚的陰天云縫里傾斜下來。農(nóng)舍被收拾很好，三個屋，兩個居室，一個廚房，衛(wèi)生間在后山，前院花臺小草從雜與石臺平齊，三兩個陶罐堆在門口，一整天的雨，打落了不少樹葉，滿地松枝。

　　“姑娘伙子們，你們放放東西收拾整理一下，我們就在前面的路口等你們，上我家吃晚飯，已經(jīng)出鍋了，這幾天村里下雨，村里發(fā)電機故障，屋里已經(jīng)給你們點了油燈，一會兒提著這個過來，仔細路別磕了?！睘槭椎闹心昱?，把油燈遞給了她們。油燈精致，被做成蘑菇的樣子，一個一盞，可愛極了。

　　三間農(nóng)舍收拾得整潔有序，地面也被擦的干干凈凈，房柱上掛著，一本藏地日歷，皮皮剛開始還抱怨沒電沒手機玩，后來也被地爐，煮茶壺，油臺，妝匣，吸引了目光，那戶人家很是用心，怕她們睡不慣，連炕坑都鋪的厚厚的。

　　簡單收拾之后，四個人去路口匯合，一人一燈盞，尋著前面的路，倫弈恪走在最后，他的油燈打在了瀾莣的腳面。

　　雨瀟瀟，忽明忽暗，來首莫忘舊顏色，南木長北端，她喜歡的藏域是有他的朝圣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