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歌不知道村子里現(xiàn)在的情況,這個文青,為了當(dāng)初那個矮個漁民的一跪,以一種老子不要命啦的態(tài)度,直接闖進了那個不知名海妖的巨大冤魂障壁中。
剛進去,趙清歌差點就瘋了,無數(shù)的冤魂在凄聲尖叫。種種的負面情緒瘋狂的往他的腦袋里面鉆,他感覺好像有一萬個五音不全的憨批在他耳邊對著他破了音的嘶吼。
幸好這些冤魂已經(jīng)死了太長時間,神志已經(jīng)被磨滅,只會無意義的嘶吼,宣泄著死亡的不甘,否則趙清歌可能要嘗試一下真正的萬鬼穿心。
“淚,可以找到忠太在哪嗎?”勉強鎮(zhèn)定下來,趙清歌劃著小船,看著周圍彌漫的灰色霧氣,有些摸不著頭腦。
“宿主,我記得我已經(jīng)放開了你的觀察權(quán)限,你需要自己摸索。”淚竟然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嘆。
趙清歌尷尬笑笑,他一頓感情激動之下,把淚說的事情忘得干干凈凈,此時才想起來,要不是淚放開了權(quán)限,他連這層怨念都看不見。
他坐在小船上,努力的瞪大了眼睛,周圍灰色的怨念如同被水流沖刷過一般,漸漸淡去。
他之前在外面,不僅看到了現(xiàn)在這山岳般的亡魂怨念,更看見了從蒼穹落下的萬千熾白閃電,怨念化作龍蛇,不斷的與閃電拼殺。然而他現(xiàn)在進了怨念內(nèi)部,卻看不見任何閃電的影子,只有已經(jīng)喪失了神志的游魂蝌蚪般游動。
外層的怨念一點點在他眼中散去,漸漸露出黑暗的內(nèi)層來,無數(shù)強大的亡魂占據(jù)著內(nèi)層,各自廝殺不休,這些冤魂與外層的游魂相比,已經(jīng)不像是人,而更接近于日本這邊對于鬼的描述了。
趙清歌劃著小船在外圍游走,他不敢嘗試進到內(nèi)層去,外層的游魂只是按著殘存的本能游蕩,,除了哀嚎聲比較滲人以外,就沒有其他什么危險了,然而內(nèi)層那些神志清明的鬼怪明顯不是什么善茬。
他進來只是為了把那個可能活著的男人帶出去,他知道自己沒有太大的本事,他倒是想求求淚來著,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小船小心翼翼的在外層移動,船上的男人時不時的被突然冒出來的灰色游魂嚇一跳,手忙腳亂的同時還不忘記仔細檢查所過之處。
忠太感覺好累?。?p> 他從迷霧中逃出不久,就再次遇見了一場灰色的陰霾,這次他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在陰霾中轉(zhuǎn)了好久,依舊沒有找到出去的路。
他想過跳進海里,從水下找找出路,然而無論他從水下潛游多久,最終依舊會回到原點,那艘小船好像是跟住了他,每次他從水里面浮出來了,第一眼就可以看見這艘棕黃色的小船。
精疲力盡的忠太躺在船上,雙眼愣愣的看著周圍灰蒙蒙的環(huán)境,覺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了。
路上他遇見了那些和他一起今天出海的村民們,只是他們現(xiàn)在神情呆滯,漂浮在半空,漫無目的的游蕩。他們身上還保留著出海時穿著的衣物,就是干凈了很多,
他還試過偷偷跟著其中的一個,然后那個渾渾噩噩的家伙,就被一只頭上長著獨角的惡鬼突然竄出來吃了,他躲在遠處,卻似乎還是可以聽見惡鬼咀嚼游魂時,利齒撕扯的聲音。
這種畫面,他當(dāng)時竟然完全不害怕,只是聽著聽著,他有些餓了。
躺在船上的忠太又想到了那副畫面,伸手輕輕摸了摸好像在咕咕叫的肚子,逐漸有些迷糊的他怎么感覺好餓啊。
想到餓,忠太忽然想起,妻子今天的晚飯怎么辦?。?p> 趙清歌在亡魂怨念中艱難行進,努力的睜大雙眼,試圖尋找到任何有關(guān)于忠太的蛛絲馬跡。然而他幾乎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卻還是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他失落的癱坐在船上,目光轉(zhuǎn)向無數(shù)惡鬼盤踞的內(nèi)層。
他有一種隱約的感覺,其實這只聲勢浩大的妖怪的目的并不是那個小小的漁村,那個漁村最多也就一百多個人,趙清歌覺得這么點人甚至不夠這個妖怪一口塞的。
那么它搞出這般聲勢,就一定有個能讓它獲得足夠回報的目標(biāo)。
那個村子里有什么值得一個能夠硬抗天威的妖怪悍然出手?
“荒你就是個混蛋,你的鍋甩給我?”終于想明白了一些的趙清歌狠狠的啐了一口,然而更讓他難受的是,為了忠太,他還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荒當(dāng)然沒興趣故意坑人,趙清歌只看到了眼前,然而作為司職星辰維護天命的神明,他卻能夠看得更遠。
所以趙清歌留在了這里,而他乘龍之上,去往高天。
趙清歌有些沮喪,他雙眼都瞪酸了,卻依舊看不清之后的路該怎么走。
“宿主,對比于你腦海中的各種‘主角’,你真的是····”就連淚都有些為難,想著怎么能找一個恰當(dāng)又不傷自尊的形容詞,只可惜按她的想法,沒有一個在此時適用的形容詞,是可以不傷害到他的自尊的。
趙清歌此時應(yīng)該自豪,因為他幾乎可以算是第一個讓自己的金手指啞口無言的男人,只是達成了這等成就的男人,此時哭喪著臉。
淚可以感受趙清歌的所有動作以及面部表情,她絞盡腦汁,總算找到了一個很適合的詞語。
敗犬。
這個詞還是來自于趙清歌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其實是他給自己找到了最適合的形容。
“宿主?!睖I平靜了一下聲音。
趙清歌“嗯”了一聲,雙手托腮,愣愣的。
“或許,你對于我的理解有些問題,當(dāng)然,你對自己也是同樣的不信任?!壁w清歌恍然間,仿佛看見了一滴透明的水,這滴水懸浮在云海之上,一輪皓日襯托著她。
“你曾經(jīng)只是個凡人,命數(shù)八十一載,一輩子庸庸碌碌。你寫過三本書,讀過的人不超過五百。你想六十歲時放下一切,做一個夢想中的俠客般的人物,然而你沒有做到,因為你要操心你的孫子和孫女,你沒辦法走開。七十六歲時,你癱瘓了,卻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不是很好看,但是你很愛的女人比你先走了一步。八十一歲時,閉上眼睛的前幾秒,糊糊涂涂的你,怎么也想不起來這輩子做了什么?”
“你寫的書里有一句話,說,我也曾自命風(fēng)流,自詡才華橫溢,認為世間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認為我終將站在所有人仰望的高處,然而年近而立,我卻一事無成,終于明白,有些事情只能是想象,美夢醒來,還要為這三四兩碎銀整日奔波?!?p> “那是你最后一本書,在那之后,你走關(guān)系,求了個門路,進了個公司,為了你口中的三四兩碎銀,彎下了你曾經(jīng)俠客般的骨頭?!?p> 淚的聲音那么冷靜,簡單的訴說著一個男人,從豪情壯志到逐漸淪落為平凡眾人的故事,趙清歌很安靜的聽著,像是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故事講完了,他仰躺在船上,左手蓋住雙眼。
“既然我這么,這么平庸?!辈刂p眼的男人聲音悶悶的,“那你放我回去?。 ?p> 透明的淚滴從他的額頭飄出,淚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p> “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去,我在你的腦海里,知道你所有的想法,我可以現(xiàn)在就把你送回去,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寫你的第二本書吧,第一本書讓你很失望,這份失望一直藏在你的心里,也就造成了你現(xiàn)在嚴(yán)重的不自信?!?p> “你是我神選中的人,你想知道為什么你的人生那么平庸,我神依舊選擇你嗎?”
淚根本不需要趙清歌來回答,她自問自答:“因為,你是我神見過的唯一一個,一直到六十歲,還會給自己的妻子每天送一朵花的男人。”
“時間和現(xiàn)實磨去了很多,但是你這個俗人庸貨,卻還偷偷藏著那份內(nèi)心的純凈?!?p> “伸手抓住我吧,我們不需要那些裝模作樣的推辭,愿意為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就證明了那個白衣勝雪,鬢間簪花的俠客還活著。”
“我想回家?!奔t著眼的俠客,聲音悶悶的,甚至有些賭氣的感覺。
淚懸浮著,語氣中竟然有一些笑意,“那當(dāng)然,富貴不還鄉(xiāng),豈不是錦衣夜行?!?p> 趙清歌伸手托住那滴透明的淚水,淚水化作一道流光,徑直沒入趙清歌的額頭。
淚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回響,清冷的聲音帶著神看螻蟻般的漠視。
“下面的事情由我來接手,這是你第一次任務(wù)的福利?!?p> 金色的流光從趙清歌的額頭蔓延,覆蓋住每一寸發(fā)絲,面容清逸的男子閉上眼睛,雙手?jǐn)傞_,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體內(nèi)流淌,周圍的聲音慢了下來,‘視野’鋪展開來,趙清歌似乎可以察覺,這些圍著他的游魂心里的恐懼,在他們渾渾噩噩的知覺中,黑暗的世界驟然出現(xiàn)了一輪太陽。
這一刻,趙清歌感覺自己,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