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渂把城外抗洪的事情安排妥當,剩下的心腹大患就只有流民一事了,他在縣衙里坐立不安,索性叫來馬車出門看看。
其實,他早就在烏衣巷旁偷偷觀察,起初見流民還算合作,才稍稍放下心來,隨著唐川一出現(xiàn),這些流民居然三言兩語就要起勢造反了?
他恨得牙根癢癢,心想自己瞎了眼,提拔了一個禍害!
此時見衙役們勢頹,眼前就要讓流民給壓制住了,他不得不跳下馬車,端著架子朝雙方對峙的中心走過去。
流民當中有人認識他,大喊一聲:“狗縣令來了!”
四下皆寂,眾人忿忿地望著他,這讓他有些后悔自己冒冒失失站出來。
只不過這時候想離開,卻已經(jīng)晚了,隨著眾人一聲聲憤怒的喊叫辱罵,孔子渂的周圍形成一個狹小的包圍圈。
他發(fā)現(xiàn),忽然之間自己和其他衙役就被隔開了,周圍全是衣衫襤褸的流民,一張張陌生的眼睛用充滿血絲的眼珠盯視著自己,仿佛一頭頭聞到血腥味的狼!
他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站在當中又驚又怕,長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吾乃錢塘縣令孔子渂,汝等當真是要造反不成?難道不怕死嗎?”
剛才那精壯的男人站出來,冷笑道:“孔縣令,當你決定趕我們出城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jīng)于死人無異了!今日搏一搏,說不定還能搏出一條生路來!”
說完,他的眼睛里精光一閃,孔子渂后脖頸一涼,像被一只毒蝎給蟄了一下!
男人向他步步逼近,孔子渂駭然后退,卻發(fā)現(xiàn)身后全是人,根本退無可退!
男人的大手掐向他的脖子。
正在此時,一個人影沖出來擋在孔子渂面前!
孔子渂看到眼前熟悉的背影,愣住了。
男人也愣住了,他再次將唐川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緩緩放下手臂:“為何要攔著?”
唐川一聲輕笑:“他是縣令,我是衙役,你要傷害他,我當然要攔著!”
“我以為你是站在我們這邊的!”男人聲音漸冷。
“不,我站在公理一邊?!?p> 男人嘲弄地努了努嘴,用下巴指指唐川身后:“他是公理?”
唐川回頭看了一眼瑟瑟發(fā)抖的孔子渂,遺憾地搖頭:“不是?!?p> “那你還要幫他?”
唐川還是搖頭:“我不止要幫他,也要幫你!”
男人審視片刻,見他說的認真,問道:“何意?”
唐川抿緊嘴唇,他在思考。
腦海里只有一個大概的念頭,但并沒有深思熟慮過。
烏衣巷沉靜下來,無論是數(shù)以百計的流民,還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孔子渂,此刻都在靜靜等著他的答案。
一個能兼顧雙方的答案。
風悄悄刮過,撩起孔子渂的長袍下擺,也吹亂了流民們散亂的發(fā)絲。
這風帶著少許潮濕的泥土腥氣,大雨將至。
良久,唐川抬起頭,他的視線在一張張陌生臉孔上逡巡片刻,最后落在對面的男人臉上。
“你能做他們的主嗎?”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看著流民們。
靜默片刻,忽然從人群中傳出一個聲音:“能!他能做主!”
馬上就有其他人附和:“對!我們都聽他的!”
接著,是更多認可的聲音。
男人轉回來,這次,他的嘴角噙著一絲笑。
“約法三章,肯同意的話,可以留下!”
唐川問都沒問孔子渂的意見就做出決定,他覺得都這個時候了,狡詐如他不可能提出任何意見,如果真要有,那就等著做第一個祭品吧!
男人盯著他,慎重地點點頭:“你說?!?p> “第一,我為你們提供容身之所和吃食,你們不可以出門,更不可以擾民!”
“可以。”
“第二,隨時無條件接受縣衙檢視,不可對抗官府!”
雖然有點擔心官府會不守信,但男人還是點頭同意。
“第三,身上一切鐵器統(tǒng)統(tǒng)上繳?!?p> 男人思量片刻,答應道:“好,你放心,我們只想活著,如果能活著,誰愿意造反?”
說完,還頗有深意地看了孔子渂一眼,后者則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唐川前進一步,高聲對所有人說:“以上三點,如果有違反的,立刻驅(qū)逐出城,沒意見吧?”
片刻,人群中才蹦出零星的回應。
“可以!”
“沒意見!”
唐川見事態(tài)控制住了,暗中長舒一口氣。
孔子渂盯著他的背影,神色復雜。
而吳隊統(tǒng)等一干衙役早都傻眼了。
竟然三言兩語就將一場危機給化解了?
今天要不是他,自己這幾個人豈不是要交代在這里?說不定還要背上辦事不利的罵名!
孔子渂上前兩步,走到唐川的身側,默認了他的做法。
“你要將他們安置在何處?”
“哪里都好,我現(xiàn)在就去想辦法?!?p> 唐川已經(jīng)看出來了,孔子渂畢竟是一縣縣令,如果他想的話,找一個安置下幾百人的場所應該不難。
關鍵是,他不想!
既然他不想管,決定又是自己做的,當然不可能去死乞白賴地去請他幫忙。
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場地而已,又不需要多完備的設施和多寬敞的活動空間,有錢的話還怕找不到地方?
他摸摸口袋里的支票,打算先去找好地方,然后把自己的二十貫錢從髙府提出來付租金,租幾天算幾天,慢慢再想辦法。
想到錢他就有底氣了!
只不過……錢啊!差不多算是拿命換來的二十貫,還沒捂熱乎呢,就要花出去了……
這就是天生窮命么?
算了,能救這些人,也算功德一件!
“你們先回原住處等著,給我一天時間,明天必有結果!”
唐川說完就要離開,突然那個精瘦的男人喊住他。
“這位公差,我怎么信你此舉不是緩兵之計?今日我們一散,縣衙派人將我們各個擊破怎么辦?”
此言一出,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他們相互商量,覺得男人的懷疑很有道理。
各個擊破?精通兵法???
唐川一怔,沒想到這人想的還挺周道,看他面對公差時說話不卑不亢,大概不是一般人。
“貴姓?”唐川問。
“鄙姓薛,薛禮!”男子鄭重其事回答。
薛禮?
唐川炸了,兩顆眼珠子掛在對方臉上拿不下來。
是自己想的那個薛禮嗎?
破九姓鐵勒,趟平高句麗的那個大將軍薛禮薛仁貴?
來到大唐兩個月了,終于見到一位名人了呀!感覺整個人的檔次都提高了不少!
唐川肅然起敬。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他語氣誠懇。
薛仁貴看了一旁鐵青著臉的孔子渂一眼,指著他說:“倒也容易,只要縣令親口給我等一個承諾!”
目前看來,這個辦法是唯一一個建立信任關系的辦法。
見眾人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孔子渂一甩袖子,不情不愿地做出了保證。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位以屈辱的姿態(tài)對百姓做出“不殘害”承諾的父母官了!
唐川苦中作樂地想,接著又覺得他完全活該。
還不是你自己作的!你差點逼反了未來大唐的一位猛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