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命
“宋兄……緣何夜間來此?”季鴻升舒了口氣。
宋遂良食指依舊豎在唇邊,壓低聲音道:“噤聲?!?p> 季鴻升閉了嘴,看著押送囚犯的兵丁依次下了臺階,正中洞壁上的火光漸漸下降,方才跪地的獄卒們也站了起來。
宋遂良繞到他前面:“跟我走。”
季鴻升看著他腰板筆直地就往前走,稍一思索,就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刑部大牢正中,剛起身的獄卒們又跪下了:“見過二位大人!”
“你們裴大人到了嗎?”宋遂良問。
“回大人,裴大人已經(jīng)將人犯押下去了。”獄卒回答。
“是本官來晚了?!彼嗡炝颊f罷,就直接走向鐵梯,季鴻升不動聲色地跟在他身后。
果然沒人攔著。
下了鐵梯,季鴻升輕聲問道:“宋兄知道今晚押到大牢的是何人?”
“不知道?!彼嗡炝蓟卮?,“我只是看見裴昶帶人過來,又想起你借的官服未曾歸還?!?p> “那宋兄為何帶我下來?”
刑部大牢地下關(guān)的可都是些要犯,這兩日他在牢中審訊的叛軍部將也都還關(guān)在上層。
“正門口還有人,我?guī)銖钠T走。”宋遂良在潮濕陰暗的地牢里輕車熟路,帶著季鴻升拐了幾個彎,就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鐵門。
那小鐵門銹跡斑斑,同牢房的門別無二致。
難道這就是刑部大牢的偏門?竟然在地下。
門邊還守著個老獄卒,衣裳穿得歪歪斜斜,比甲敞開,滿身酒氣。
宋遂良給他扔了幾塊銀子,他醉醺醺地起身,打開了小門。
二人出門之后,醉鬼獄卒又砰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
這里居然通著南巷的玉水河,季鴻升和宋遂良此刻正在一個橋洞里。
“回去吧?!彼嗡炝颊f完就要走。
“宋兄。”季鴻升跑上前叫住了他,“今日裴大人親自押送的囚犯,可能是齊王側(cè)妃秦氏,及其子虞清顯。”
宋遂良沒有回頭,語氣波瀾不驚:“知道了?!?p> 此刻宮里的虞凜還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想往朝暉殿暖爐里塞火藥的是誰。
從小產(chǎn)血虧到厭勝,再到這回走水,絕對是有人卯著勁兒要害憐貴人。
這人要能把火藥弄進內(nèi)宮,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塞到朝暉殿的暖爐里。
之前厭勝和下藥的事情是周慈辦的,這人還得能支使朝暉殿的姑姑。
搜集火藥,可以從前些日子上元剩下的煙花,也可以從神機營。
但上元煙花在內(nèi)官監(jiān)和禮部都有詳實的記錄,還要報到宮正司,交予太后審查,沒幾個人能在這上頭不動聲色地作假;而從神機營搞火藥更扯淡,調(diào)動軍事輜重,需要皇上下令。
宮里能做到這些的主子,虞凜只能想到兩個。
皇帝和太后。
可這兩個人有什么動機?尤其虞清晏,估計喜歡這個小貴人還來不及呢。
虞凜坐在東暖閣的案前,燭火在他的瞳仁里一晃一晃的。
火藥的事情自己根本沒辦法深查,只能告知皇上。
他將窗戶開了一半,向外看去,御書房也還點著燈。
大侄子倒也算勤政。
他反正是準備睡了,明個二月十九,正是虞凜生母的忌日。
昨晚朝暉殿走水他就想到了,從阿娘過世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年。
半夜醒來,屋里沒點燈,床邊有人。
是皇帝。
這東暖閣真是近水樓臺,虞清晏抬腳就能來了。
虞凜嘆了口氣,問:“皇上不睡?”
“不睡了。”皇帝聲音里透著疲憊,“沒多久就得上朝了?!?p> 虞凜沒心思聽他深夜傾訴,半閉著眼道:“皇上辛苦,保重龍體?!?p> “朕既承天命。”虞清晏緩緩開口,“就不能辜負江山社稷?!?p> 天命?
如果屋里點了燈,皇帝就能看見虞凜嘴角那一抹冷笑。
什么鬼天命?
當年大哥就愛講這個,三王爭位時,說什么天命未定;父親即位,他又說爹是天命所歸。
成者自有天命。
那時候江山無主,一家人顛沛流離,跟著還是晉王的太宗皇帝步步為營,最后得到的也就是個天命。
最先把天命捧到晉王跟前的是劉本固。
如今位列三公、官至首輔的劉大人,當年還是個五品的御史中丞。
中丞大人集結(jié)了翰林院、御史臺的一幫書生,鬧著要讓寧王交出手上的兵權(quán),順應(yīng)天命,輔佐晉王繼位。
但先帝駕崩,秦王在京兆城發(fā)動兵變的時候,庇護百官的還是寧王,所以舊公卿們還是站了寧王的隊。
相持之下,劉本固帶著儒生們離開寧王所在的綏安,投奔了晉王。
而江南這邊剛剛穩(wěn)定,珩陵和中州被拿下,南北交兵的防線得以重建;幾方亂軍也被打散,退到了江北。
虞凜甚至還回臨川過了個年,然后帶著家中老小去了棠陵。
畢竟世子如今在棠陵,擔著江南總兵的職務(wù)。
劉本固在京畿鬧的事兒,兄弟幾人年前商量好了,先瞞著,別讓家中的婦孺擔心。
但世子妃心思縝密,虞凜在臨川這大半個月,一說到京畿的戰(zhàn)況就支支吾吾,早讓她察覺到不對了。
在去棠陵的路上,也不知是車里太悶還是怎的,虞清晏就盤算著下車讓六叔帶他騎馬。
出了馬車一看,虞凜的馬讓旁邊一個校尉牽著,他人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校尉正是孫平望。
阿晏問他:“先生可知我六叔在何處?”
他隨口答道:“六爺在后頭車里睡大覺?!?p> 本來虞清晏知道六叔不在,就準備回馬車里,二人的對話應(yīng)當?shù)酱藶橹?,但恰巧孫平望十分無聊。
“小娃娃?!彼凶×税㈥?,“一直呆在里頭,憋壞了吧?想騎馬?”
“我想六叔帶我騎馬?!庇萸尻陶UQ?。
“你有七歲了吧?”孫野問,“有人牽著,七歲的娃娃就該敢上馬了?!?p> 其實虞清晏已經(jīng)九歲了,而且比江南的孩子還長得高些。
“胡兒十歲能騎馬?!睂O野假模假樣地嘆氣,“沒想到我大燕的鳳子龍孫,九歲騎馬還要叔叔帶著,怪不得這邊川……”
“你放肆!”虞清晏正色道,“邊川戰(zhàn)事,不可妄言?!?p> 孫野不說邊川了,但依舊不停嘴:“就這點威風?你是晉王的孫子,那可是天命所歸……”
世子妃掀開車簾:“什么天命?”
后來,躲在三哥馬車里睡大覺的虞凜,還是被大侄子給叫了起來。
小阿晏睜著雙黑白分明的柳葉眼問他:“何為天命?”
“天命?”虞凜想了想,“天命就是老天爺給你的命?!?p> “可我的命是爹娘給的?!庇萸尻虥]明白。
“不是這個命,是你以后命數(shù)如何、遭遇如何?!?p> “老天爺把我這輩子都安排好了?”
“哼~”虞凜嗤笑,“老天爺是個瞎子、聾子,誰的命他也不管。六叔說的話你記住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f無品良人
虞凜:天命就是大侄子今天看奏疏到半夜,明天還有新的奏疏。 虞清晏:六叔是把山西貢來的醋都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