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讀
“長齡,你確定殿下有這般的記憶力與悟性?”
天已經(jīng)黑了,內(nèi)閣卻燈火通明。胡克勤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謝啟年。
不是他不信任這位同僚,而是謝啟年的描述太夸張了。一天學(xué)完三字經(jīng)和百家姓,能背誦,能釋義,字也都認(rèn)全了,這怎么看都不像一個剛讀書的孩子能做到的。
“胡公,我保證,我所說千真萬確。就這,已經(jīng)是我盡力控制的結(jié)果了,否則,連千字文今日也可學(xué)完?!敝x啟年一臉無奈,他料到胡克勤會有懷疑,說實話,若非親眼所見,他也不信。
作為曾經(jīng)的狀元,謝啟年也是自小天資過人。可是在小殿下面前,他發(fā)現(xiàn)自己引以為傲的天賦被對比得渣都不剩。
“會不會是之前有宮人教過殿下?”曾婺撫著胡須,問道。
在宮里當(dāng)值的太監(jiān)和宮女多少也識得幾個字,他的這個推測倒也合理。
“不可能,我試探過幾次,小殿下絕對是今天才開始學(xué)習(xí)的。宮中…殿下身邊的宮人為了保護他,不教他的可能性也比較高。”謝啟年很是肯定。
他故意念錯或解釋錯過幾處,林延澤對此茫然未覺,如果是偽裝,他決不信一個六歲孩子可以這么毫無破綻。
“或許,殿下是真正得了上天眷顧的人,是傳說中的生而知之者。”胡克勤沉吟道。他此刻還在回想昨天奉天殿上林延澤對他行禮是那個清澈明亮的眼神。
“我也覺得如此?!敝x啟年欣然同意。今天早上林延澤亦是對他行了一禮,這一禮,也注定要讓他銘記終身。
曾婺撓頭。他有點不明白兩位同僚怎么就對小殿下死心塌地了,雖然小殿下確實有明君之象,但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p> “胡公,長齡,二位的意思是,在小殿下讀書的事情上,我們要重新安排了?”曾婺把二人從遐想中拉了出來。
這怎么重新安排?謝啟年已經(jīng)是頂尖的大學(xué)問家了,就算胡公親自上陣,也不見得就能強到哪去。難道教一個六歲的孩子,要三個內(nèi)閣大學(xué)士一起上陣?
“我覺得咱們的思路錯了。殿下有此天資,學(xué)問上的事情我們自然無需憂心。相比之下,更該注重對殿下品行上的引導(dǎo)?!?p> 三人沉默了一會,還是胡克勤先開了口。
林延澤攤上承順皇帝那么一個爹,就只好由朝臣操起了尋常家長的這份心。這種話本來不該從朝臣嘴里說出來,胡克勤卻說得十分順口。
沒有辦法,要是不逾矩操這份心,萬一林延澤長大后成了有一個承順皇帝,胡克勤真的能悲憤到在奉天殿上撞柱而死。
“殿下自幼長在深宮,又沒有兄弟,如此下來,怕是性子會有些孤僻。要不,我們給殿下找一個伴讀?”思路打開了,謝啟年很快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給林延澤安排一個年紀(jì)相仿的伴讀,一來自己有了對照,也好安排授課的進度,二來,有個玩伴,也防止林延澤養(yǎng)成孤傲的性子。
這也是有先例的。文華堂雖然是歷代皇太子的居所,但太子上學(xué)的時候總會從宗室中挑選一些同齡的孩子,陪太子讀書。文華堂的術(shù)房,其實就是皇家私立學(xué)校。
“不妥。陛下子嗣單薄,各宗室早有野望。此時為殿下挑選伴讀,只怕會混進來一些心思齷齪之人?!痹姆瘩g道。
承順皇帝要是沒孩子,皇位的繼承人就會從宗室近親中挑選。承順皇帝皇帝的那一班堂兄弟,早就盤算著要把自家孩子塞進宮來。眼下林延澤閃亮登場,那些藩王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心里不知會有什么惡毒的主意。
“長齡的提議也不是不行。伴讀的任選,未必要從宗親中挑。朝中官員、勛貴家的子弟,只要品性純良,倒也可列入人選之中?!焙饲诘馈?p> 這雖然不合先例,但承順朝不合先例的事情多了,不差這一樁。只要對小殿下好,胡克勤也不怕那幫子又臭又硬的御史彈劾自己。
曾婺沉默了。他還沒有到愿意被那幫御史噴口水的地步。
“如此,我倒有一個人選。二十七年辛丑科的狀元,現(xiàn)任翰林編撰的王燧,有一子名王守仁,年方六歲,甚是好學(xué),已經(jīng)讀完了四書?!敝x啟年推薦道。
王燧是他的同鄉(xiāng),甚至五年前是他親自在會試中錄取的王燧。不過他此舉也沒有私心,王守仁確實是他在林延澤之前見過的天資最好的孩子。
“長齡倒是坦率,也不怕落了任人唯親的名聲。不過這個王守仁我倒確實是聽說過,是個合適的人選。我再推薦一人,是常寧侯的長孫,周弼,這孩子,二位應(yīng)該聽過吧?”
常寧侯是太后的親弟弟,是靠著裙帶關(guān)系獲封侯爵的,沒什么本事。不過他的長孫周弼很有名氣。才八歲,就熟讀經(jīng)史,更難得的是老成持重,像有宿慧,和林延澤是一個路子的。
“胡公,這周弼乃是外戚,依理…”曾婺急了,這是真的要被御史噴的。
“曾公,只要咱們?nèi)藛栃臒o愧,不就好了?”謝啟年對曾婺有些不滿了,素來曾婺是三人中最果決的,今天卻一直在唱反調(diào)。
“明日是筵講的日子。筵講之后,長齡照常為小殿下授課,弦高,你與我一起去見一見這兩個孩子?!焙饲谝部闯隽嗽男挠须s念,卻不給他再反駁的機會了,開口做了決定。
隨后謝啟年和曾婺告退,胡克勤卻獨自留在了內(nèi)閣。這件事情他還是要象征性的給承順皇帝上報一下。御史的口水嘛,能少被噴一點就少一點。
運筆如飛地寫著奏折,胡克勤腦子里想的卻是曾婺的反常。他比直來直去的謝啟年考慮地多一些,小殿下的事情重要,內(nèi)閣三人的關(guān)系也要維持。如果因為選伴讀的事情在曾婺心中留下了陰影,另三人之間有了齟齬,很不利于今后的工作。明天,要想個辦法打消曾婺的疑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