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餅
林延澤從前看奏報,看史書,看見說百姓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衣不覆體,便心想著百姓真是可憐。七年前在東興口看到那些被欺壓卻無從申冤的百姓,也心想著他們真是可憐。
他一直想著,自己要讓天下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當時今天,他眼前跪著一個人,那個人的眼睛里卻沒有一個人應該有的東西。這個人明明也是大越的良善百姓,但他連像一個人那樣活著都做不到。林延澤感覺到了恐懼。
天底下還有多少百姓是如此?還是說,大越的百姓都是像這個漢子一樣,幾兩銀子就能折磨得他們尊嚴盡失,家破人亡?
“為什么有了新的糧種,朝廷也盡力地輕徭薄賦了,可百姓還是這么苦呢?”林延澤問道。
他說出這句話時并沒有看向張寧,因為他其實是在質問他自己。重生的這七年來,他一直自認做得很好,但顯然他被打臉了。
但張寧卻接上了他的話:“大越的土地過半都掌握在士族和勛貴世家手里,糧食產量提高了,他們就提高地租。朝廷輕徭薄賦,地主卻不會降低對佃農的征收,因此最終受益的也只有士族。”
大越土地兼并的情況很嚴重。每逢災年,那些世家大族就會用白菜價收購土地。青黃不接的日子,百姓又不得不出賣土地。這就使得農民手里的耕地越來越少,自耕農的人口逐漸轉化成了佃戶。另一方面,大越優(yōu)待士人,只要考取功名,就可以免除賦稅。有一些自作聰明的人為了免稅,會主動把自己的土地投獻到士族,但后果確實兩三代之后,就也徹底變成了佃農。
這幾年,東宮接著張家的名義也在各地都收購了一些土地,又以優(yōu)厚的待遇雇傭了農戶,所收糧食卻全部上繳,因此國庫的壓力減輕了不小,對民田收取的賦稅就降了下來。但說到底,降稅對佃農一點益處都沒有。因為無論如何,地主給他們留下的財富,都僅僅是足夠活命而已。
林延澤渾渾噩噩,仿佛沒有聽見張寧說的話。張寧看到他這幅樣子,知道他受了莫大的沖擊。這個時候,或許爛俗的心靈雞湯是有用的。
張寧帶著林延澤去了一家酒樓,找了一間包間,給了小二一塊碎銀子讓他看住門,有仔細地關上門后,心念一動,把林延澤帶進了空間。
那個空間本來只是用來放放東西的,帶人進去的話會有嚴重的后遺癥。但是張寧現(xiàn)在顧不上后遺癥了——想讓林延澤接受新思想的話,很難找到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空間就那么點地方,現(xiàn)在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武器庫。林延澤還是第一次實體進入這個空間,被火藥味一熏,盡然清醒了三分。
“小寧,你那個時代,還會有這種事嗎?”林延澤問道。
張寧回答地斬釘截鐵:“沒有!”
其實并非完全沒有。一場大病導致家財散盡并且也沒有留住人的案例她見過許多,剝削與壓迫也從未完全消失,但她今天就是要給林延澤描述出一個理想國來。
“你讀過禮運大同篇,我曾經生活著的,就差不多是一個那樣的國度。一個人從出生起,就是國家公民,沒有所謂的士農工商階級之分。兒童六七歲時,開始接受免費的教育,共九年。九年的學業(yè)完成之后,學有余力者可以繼續(xù)深造,費用也不高。國家的賦稅不向農民和低收入者征收。只有收入達到一定的標準才開始繳納賦稅,收入越高者稅率也越高。而這些賦稅,則用來造橋修路,用來提供醫(yī)療教育保障。對了,我們那時的醫(yī)藥依然不是免費的。但只要每月繳納極小的一筆錢,在生病時國家就會承擔大部分的費用,甚至是全部。同樣,每月只要繳納極小的一筆錢,到人年老不再工作之后,國家也會承擔他的養(yǎng)老費用?!?p> ……
張寧挑挑揀揀,避免了一些敏感的地方,把21世紀的華夏描述給了林延澤聽。(不是張寧挑挑揀揀,是作者慫,所以挑挑揀揀)
但她說的八分是真實的,余下的部分也是她相信祖國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可以實現(xiàn)的。所以她的語氣和神態(tài)無比的真摯,使得林延澤對之深信不移。
“你們那一朝的開國之人,一定很偉大?!绷盅訚捎芍愿锌?。
“那是當然?!睆垖幰采罡姓J同。
“可是要讓士族交出到手的利益,很難。”林延澤心中嘆息。
只要目前,他還不敢從明著收士族的權。真正動搖了那些人的根本利益的話,事情就不是像那些勛貴一樣上個聯(lián)名折子那樣簡單的了。那些世家聯(lián)合起來,絕對可以顛覆整個大越。
所謂是百年王朝萬年世家。大越的士族看起來沒有漢唐時那么有威力,實際上他們只是藏得更深了一點。
“練精兵,啟民智?!睆垖幯院喴赓W,說出了她思考依舊的兩條策略。
要顛覆士族的把控,有兩個要求。第一是要有具有高度執(zhí)行力的強悍軍隊,第二是要取得占國民人口大頭的平民百姓的支持。
張寧目光堅定,林延澤也反應了過來:“你早就想好了?”
“我時刻懷念我所生活過的那個時代,且時刻向往比那更美好的未來。說實話,我并不能接受這個人如草芥大越。”張寧并不閃躲,說出了心里話。
張家現(xiàn)在如日中天,產業(yè)遍布全國。這大概是她在原來那個時代永遠無法達成的成就。但她不愛大越。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她穿越后托生的家庭本就是書香門第,她可能永遠不會有施展現(xiàn)代知識的機會。如果不是她恰好和林延澤在夢中認識,那七年前張家就應該已經斷送在吳王府了。這些是她個人的幸運,卻不是這個蒙昧的時代賦予她的。
“你所向往的,亦是我向往的?!绷盅訚舌嵵氐馈?p> 他記得張寧說過她的那個時代沒有所謂的皇室。但是想到今天那個漢子動物一樣的眼神,又想到張寧所描繪的那個無比美好的社會,林延澤覺得,沒有皇室就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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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的時候我很糾結,擔心這樣的處理會不會讓男主顯得太弱了,尤其男主不是真的十三歲,而是一個歷經百年的重生者。
但是后來想想,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確實是一個封建統(tǒng)治者無法想象的。同樣,封建時代的平民百姓到底過得有多慘,也是我無法想象的。
最終決定用了這樣的描寫手法??赡艽蠹也粫矚g,那可以把這段當成一個過渡。接下去我就避免寫這種內容了,因為該交代的差不多就清楚了。
然后前幾天又咕咕咕了。我很內疚。今天決定把時間空出來,就一直寫,寫一章發(fā)一章,以彌補前幾天的任性。
我去吃口飯,下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