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即天下，瀚見到了天子，也就仿佛與全天下晤見了一般，雖然沒有衣冠禽獸，但所有宮人見面，都會恭敬地叫上一句“舍人”，瀚也沒有抵觸了，他愈發(fā)融入等級中去了。
即使在低調(diào)奢華的宴會上，這是欽差出行的餞別宴，即使在隨時可以特派專員的時代，大同仍然保持著這個低效的傳統(tǒng)，理由恐怕只是為了官場社交。
“瀚大使年紀輕輕便一表人才，孤以此佳釀預(yù)祝大使此行，一帆風(fēng)順！”瀚看著這位新國公的臉，并沒有過于驚訝對方的華語，“謝過西伯，某承天恩，必竭心力，不敢失職?！?p> “哈哈哈，大使的雅言本當上手啊?！庇形鞑厝挥袞|伯，此刻也在京師，便也參加了宴會。
天子沒有出席，因為欽差就代表天子，從金口玉言出口那一瞬。
步出金碧輝煌，南伯抱著早已睡熟的小王子，與瀚駢行，據(jù)他說，他是先后的親弟，也就是兩位親王的舅舅，上次見面便與瀚交好，這才搶占了和欽差一起出門的機會。
南伯也習(xí)慣帶這孩子，眼底疼愛并藏不住，“他在討好你，”瀚點頭，卻問:“為什么？”南伯似乎挺反感這種問題，有些諷刺道:“因為你是欽差？”
瀚長出一口氣，“因為我可能預(yù)測什么吧?！蹦喜@下有些訝異，“還以為你沒聽出東伯的調(diào)侃呢？”瀚繼續(xù)說:“西伯初封，國朝銳意西進，他既要中樞信任，也想要我這一身模棱兩可的認識，但東伯……”
南伯點頭，接上話茬:“六年前的事，上東伯逃不了干系，他們一家對上位本沒有指望，還被海禁封了進項，你在上位這邊，他恐怕不會想你好?！?p> 瀚默然點頭，一個歷史愛好者，在很多愿意交流的當局者的親口傳授下，理解這個朝廷和世界的權(quán)力格局，類似現(xiàn)實中分個左右派系，并不困難，但他做不到的是，在這種格局中成為玩家，他只是棋子。
南伯看得出瀚心中所想，皺眉道:“你別心氣太高，我是暹鄭貴胄，你是異界來客，我們天然就已高于常人，你莫非還以為你可以超脫凌駕嗎？即使是上位的權(quán)力也不是真的天賦予的，否則先后吾姊怎么……唉，都是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罷?！?p> 隨波逐流，隨遇而安。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即使你是天潢貴胄。
又是白雪掩紅光，紅妝襯白荒。春節(jié)的鞭炮聲在這幾年已然被壓制漸少，雖然不至消弭，但儼然體現(xiàn)出個趨勢來。
湖廣，省鑾儀廳大堂外，大氅保護下的面容分明疲憊之極，但卻同時面帶愁容與喜色。工作取得初步成果的瀚有些心思觀看這兒熟悉的場景，年意雖淡，但這種遠去的回味仍讓他懷念，可能那一年那一刻，他也沒有覺得年很熱鬧吧，但在后來的日子里，19冬也成了一種夢幻般的希望。
同樣疲態(tài)盡顯的袁文寧從朱門后迎了出來，“大使。”
“免禮?！?p> 二人相與步于庭中，儼然只有上下級的樣子。袁文寧有些復(fù)雜地匯報:“本地醫(yī)館、廬、所，已經(jīng)全部整肅，體育場館等大型場合也皆得清空、消殺，五十步坊的萬戶席勸導(dǎo)工作已經(jīng)取得質(zhì)的突破了，按照大使的意思，承諾推遲到元宵由藩臺出資主辦，坊里面子里子都得了，就不吵著要辦了。只不過，戶部那邊……”
瀚搖頭，“陛下那邊我上了密折，幾百桌飯菜，宮里還拿得出來?！眰?cè)過身子，拍了拍袁文寧的肩，“世子啊，我知道你會不高興，但沒辦法，地方鑾儀系統(tǒng)我不完全信得過，你應(yīng)該理解吧。”袁文寧隱去了眼中的晦暗不明，沉聲道“不敢”。
瀚嘆了口氣，他也不想和袁文寧鬧僵，但那一天之后，雙方便只有工作了。為了緩和氣氛，瀚提及了當初，“你還沒有給我解答呢？”
袁文寧眼中閃動，似也有點唏噓，“大使說的是那個問句吧——為什么世界變了？”瀚點頭“你當時說六年前你說的是無知，對世界認識得不夠徹底?！?p> 袁文寧尷尬笑笑，“是屬下當時幼稚了，誰能徹底認識世界，現(xiàn)在這世界，我也有點不認識了?！边€有你。
“你當時也跟我反著來，問我為啥世界不變，還說我是變數(shù)吧，呵呵?！?p> “是，也不是?！?p> “哦？”瀚有些好奇，袁文寧苦笑道:“你的變化太快了，但你融入得也太快了?！?p> 原來是想象幻滅了，瀚笑一笑，“你呀，恐怕是個渣男，圖新鮮感?！比缓笥行澣唬拔乙惨m應(yīng)新環(huán)境，人人都要適應(yīng)，因為環(huán)境不會適應(yīng)人啊……”
叮鈴鈴——
瀚抱歉地笑笑，“文寧你先去忙，我接個電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