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不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李謂言李公子嗎?”一個油里油氣的聲音響起,打破兩人間片刻的平靜。
李謂言望過去,是老熟人了,崔遇。
他今年及冠,二十歲,穿著金絲繡花的錦袍,束以金冠,瘦高瘦高的,眉眼間都透露著尖酸。他這樣的年紀,本就不大適合這樣的衣裳,衣裳還裁剪的還有些寬松了似的,顯得人空蕩蕩的,還多了幾分勢力和老態(tài)。弘慶帝賓天的消息一傳來,端王就扯著一家老小打著為先帝守靈的旗號奔回來了。一直到先帝入了皇陵都還在京城的端王府賴著不走,時不時去宮里訴個苦,說那偏僻之地,實在陰潮,實在不合適養(yǎng)老,他如今年紀大了,每逢雨天,膝蓋關(guān)節(jié)便鉆心的疼痛,希望他那位皇帝侄兒能痛惜一下,封地什么統(tǒng)統(tǒng)可以不要,只要回京就行。豐寧帝是晚輩,又是個寬厚人,也確實是不勝其擾,加上弘慶帝臨死前也未曾交代這位王叔永世不得回京,也就這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算是應下來了。這不,崔遇又可以大搖大擺地在京城的大街上閑逛起來。
李謂言看著崔遇,冷笑:“幼時就兩看兩相厭的人,如今看來——依然是,那么討厭啊?!?p> “呵,敢情捧了你一句,就不知道南北東西了?”崔遇笑的浮夸,帶著他后頭的家丁們都哄笑成一片。
“崔公子就是為了來李某門前,讓李某瞧瞧你的金冠多亮眼?”李謂言看崔遇有事無事就扶一扶頭上的金冠,實在看不下去,不想再跟他耗功夫,扯閑話。
這就要說到正題上來了,崔遇清了清嗓子:“我聽說,你是前朝余孽?”
李謂言不置可否,呦呦要說話,被李謂言拉住。
崔遇瞧見了這個動作,言辭越發(fā)尖刻起來:“我說怎么還敢在京城里待著呢,原來是想攀高枝兒,表妹啊,不是表哥說你,這樣的人,你離遠些,晦氣!況且么,誰知道是不是他克死的全家,只不過咱們崔家做了倒霉蛋罷了。”崔遇說的越發(fā)起勁。
李謂言眸中冷光大盛,拳頭剛剛攥緊,就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姿從眼前晃過去,下一刻便是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在場之人皆靜默了片刻,崔遇捂著臉,難以置信:“你......你敢打我?”
呦呦狠狠瞪著他:“我打你,怎么了?你要打回來不成?”
崔遇真的要揚手,呦呦繃緊著臉,毫不畏懼的迎視過去,李謂言本想擋在呦呦身前,到底忍住了,虧得東南立時喝到:“放肆!膽敢對永安公主無禮!”
一句話讓崔遇清醒過來,盡管心中驚怒交加,也的的確確不敢有什么舉動。
“崔遇,李謂言,是我祖父親手抱回來的,是福星是克星,不是你張個嘴就說了算的。若是你的嘴不能好好說話,那就讓它專心吃飯就行。往后你若是敢靠近李謂言半步,攪擾他的清凈,我會讓你,徹底清凈下來。”呦呦視崔遇如視螻蟻,眼中是蔑視,是警告。
崔遇一直覺得這個小表妹是溫柔乖巧的,從沒見過她如此可怕的一面,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還有,如果有人攪擾,是不是你,我都算在你頭上。滾!”呦呦的聲音很輕,但重逾千斤。崔遇片刻不想留下來,登時一溜煙領(lǐng)著他的家丁小廝跑了。
呦呦深吸了口氣,回頭看李謂言時已經(jīng)換了張溫柔無害的臉:“崔遇幼時喪父,起初只是被寵壞了,大了時候,楊姑娘做了繼祖母,聽說不是個好相予的,在她手底下討生活討的有些艱難,除了早年在修文館學了幾年,再沒人愿意好好教導他,心里頭難免就狹窄了些?!?p> 李謂言正要說話,呦呦立時搶著開口道:“我同你說這么多,不是要你看在他這么慘的份上就原諒了他,我只是想說,他已經(jīng)算的上悲慘了,就不必再為這樣的人氣壞了自己?!?p> 李謂言愣了一下,終究冷不下臉,最后點點頭。
呦呦笑起來:“那好,我走了?!?p> 李謂言看著呦呦動作利落的翻身上馬,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便揚鞭而去,緊緊攥著食盒,站在原地,望了許久,方才嘆息一聲,轉(zhuǎn)身進了院子。
是夜,那位中年人又躍墻而來,還帶著些許的得意。
“看來閣下很喜歡做梁上君子。”李謂言翻著書,連頭都懶得抬。他從這個人躍墻便聽到了動靜,不免又加了句嘲諷:“不知輕功隨的是哪位師父,委實有些對之不住?!?p> 中年人卻顧不上,這次他連夜行衣都懶得換了,就穿著家常的衣裳來的,顯然對于在李謂言面前賣弄武學的心思已經(jīng)沒有了,他湊上來,眼里閃爍著精明的光:“我替你想到個好法子,你想不想報仇?替你祖父,替李家,把這個冤屈給伸了,這個血仇給報了?”
“不想?!崩钪^言簡單明了,干脆了當。
“為何?!”中年人瞠目結(jié)舌,沒成想李謂言是如此沒有血性的人,痛心疾首:“你可是李家的孩子?。±罴胰?!怎么能如此沒有骨氣!”
“我得活著。父母長輩應當是同愿吧。”李謂言又翻了一頁,“報仇?以我一己之力,去撼動如今已然茁壯長成的大昱,是你們天真,還是我天真?還是你們想坐收漁翁之利,踩在我的尸骨上,去謀天下的名聲!”
“你你你!”中年人指著他,氣的直哆嗦,“我們都是你祖父的名聲,怎么可能讓你獨自冒這么大的風險,若真是要以身殉國,我們也會護著你和黎公子到最后?!?p> “那好,你們有什么好的計劃?”李謂言把書闔上,抬頭正經(jīng)地打量著中年人。
未曾想李謂言突然態(tài)度有這么大的轉(zhuǎn)折,中年人還有些激動地說不出話,廢了一會兒功夫捋直了舌頭,方才道:“你可以做駙馬!”
“駙馬?”李謂言突然心里一緊,面上卻仍是云淡風輕。
“可不是!駙馬無實權(quán),不算入朝,弘慶帝只說你不能入朝,又不能說你不能為駙馬,永安公主崔舜安,嫡親的公主,太子的胞妹,沒有比她更顯赫的了。你又是自幼與她一起長大,情分定然非比尋常,若永安公主為了護住你,非點你為駙馬,誰能攔得???屆時,在皇室中,又有公主相護,豈不事事便宜?”
話里還有一重含義,是在警告李謂言,他的一舉一動皆在他們的掌控中,例如白天的事。
李謂言笑起來,這是中年人頭回見李謂言笑:“閣下,真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