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掌柜放下瓷杯，基本沒多做猶豫。
這邊兩評判都選了長清齋，另一邊，沈家先亮了結果，他們選擇的是那雙燕，理由是長清齋這只放飛怕是根本就看不見在哪兒，單單放在這里有觀賞性沒有用，起碼在天上也應該是好看的。
這緣由也有道理，周圍有百姓贊同。
接下來便看楊家如何選了。
駱長清看著楊連祁舉筆，有些緊張，身邊立時有人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側目，見岳瀾輕柔目光，頓時心中一暖，擔憂之情少了許多。
楊連祁在寫字，沈芊芊湊在一旁看，眉眼中慢慢浮上些笑意，朝這邊挑了挑眉。
他的選評結果很快亮了出來。
清雅小楷，書二字：“巳亥?！?p> 等待的人颯然松口氣，對那評選之人另眼相看。
想來這楊連祁縱然看她不順眼，但好歹有君子之風，倒沒有把個人恩怨帶入其中。
縣丞卻很是驚異，他只看那只蝴蝶圖紋不亮麗，又這般小，原以為是隨便扎的，敷衍到連材料都舍不得多用，不想其中還有門道，竟讓三家評判投票。
他便朗聲宣布：“三對一，巳亥長清齋……”
“請等一下！”忽一道有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循聲看去，見從人群中走進一挺拔之人，面無表情地穿過場地，先向縣令縣丞施了禮，相互寒暄了幾句客套話后，徑直朝楊連祁走去，不由分說坐在他身邊。
他來勢如風，楊連祁只得往旁稍挪了一下，給他留了較大的位置。
坐定后，這人道：“楊某生意繁忙，今日來遲了一些，還請見諒，楊某代表楊家作為本次千鳶會評判方之一，要擇選的是……”
他將面前那“巳亥”二字的紙箋一拂，任它被風吹起，落在腳下。
他執(zhí)筆重寫二字：“巳丑”。
正是那比翼同飛燕。
而后又起身走至桌前，把紙箋給大家看。
趙大娘心直口快，立即道：“哎呀，楊連喜，你怎么能耍賴呢，楊少爺已經(jīng)選過了，不可以更改！”
“舍弟身子不好，久居家中，他如何能懂這紙鳶如何評判，鄙人認為，這雙燕造型新穎獨特，同飛之寓意也是佳話，和睦美滿，想來才是李大人舉辦千鳶會的目的，從這一方面來說，雙燕一定是勝出的?！睏钸B喜回道。
“沒錯，而且這雙燕放飛起來可比那小小蝴蝶美多了?！鄙蚣依蠣敿皶r補充。
楊連喜回頭向沈老爺拱了拱手，正好看見沈芊芊也在回頭，回頭瞪著她爹。
沈老爺對女兒怒視的目光視若無物，只朝著楊連喜道：“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雙燕都是勝出的?！?p> 沈芊芊憤恨扭回頭，嘟著嘴扯了扯身邊的人。
身邊楊連祁向她輕輕點頭:“沒關系，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必太在意，其實，堂兄說的也不無道理。”
“你……”她只好朝駱長清看了看，駱長清面容沉靜，還有閑心跟她擺手，并以眼神示意，此事跟她無關，叫她不要為難。
現(xiàn)在其實是二對二，勝負并沒有定。
沈芊芊暫時安了安心，先將長清齋這邊放到腦后，只對著楊連祁小聲道：“你選的結果被當眾扔到地上，他還偏選一個跟你不同的，你不覺得他是故意拂你面子嗎？”
“我有沒有面子，都沒什么關系。”楊連祁慢條斯理地答。
“你簡直……”沈芊芊對他實在說不出話了。
聽縣丞在喊:“既如此，現(xiàn)在的結果就是二對二，接下來……”
她的脾氣上來，按耐不住，騰地一下站起：“等會兒?！?p> 縣丞一頓：“楊少奶奶有話要說？”
“是啊?！彼鹕碜叩阶雷忧?，沈老爺拉了她一下，她擺手甩開了。
站定后，她道：“既然這評選結果可以隨便更改，那我也要改，大人稱我一聲楊少奶奶，我便也要代表楊家，把這結果改回去，我仍要選長清齋?！?p> “這……”縣丞一時為難。
沈老爺連忙起身：“芊芊，你做什么，這兒沒有你說話的份兒，給我回來！”
她憤然回道：“剛剛我要坐在沈家這邊的時候，您說我已是楊家人，叫我挨著他們坐，既然我是楊家人，您如今只怕管不到我頭上了?！?p> 沈老爺始料未及，被這言論阻了后話，臉色鐵青地坐回去，稍許沉寂后，竟不痛不癢地向楊連祁道：“楊少爺，看來你要好好照顧照顧你這妻子了?！?p> “您不必拉他出來?！鄙蜍奋妨⒓吹?。
楊連祁的脾氣說好聽了是隨和，說直接就是軟弱，他一出口，自己的氣勢勢必要被他完全打消了。
這個病秧子，到底懂不懂，她不是在替長清齋出頭，是在為他出頭啊。
而楊連祁聽到沈老爺叫他，向他頷了一下首，卻還是參與進來了。
他咳嗽了兩聲，開口道：“岳丈放心，芊芊既然嫁進了楊家，連祁自然會好生照顧，而她也應當有代表楊家的權利，對于選評結果當然可以發(fā)表意見?！?p> 沈老爺怔了怔，不知該喜還是該悲：“楊少爺尊敬小女，是小女的福氣，只不要因為我這不懂事的女兒影響了兩家生意合作才是?！?p> 他后面一句話是望著旁邊的楊連喜說的，沈家做扇子，扇骨多用竹，與楊家不能不來往。
沈芊芊也驚訝，這楊連祁方才連自己的面子都不在乎，現(xiàn)在卻為她說話？
今兒有風，他是不是受了邪風發(fā)燒了？
而楊連喜便沒那么淡然了，他精明犀利的臉上閃現(xiàn)出一些不可思議，望著他這堂弟，勾起嘴角道：“你們夫妻恩愛，為兄看著不勝歡喜，不過么……比賽非兒戲，豈能隨意更改？”
“若如此說，可是堂兄你先改的?！鄙蜍奋酚辛说讱猓貞坏馈?p> “這本就該我來評判，今兒只是來晚了，我既然到了，連祁的話自然不能算數(shù)。”
“既然他說的不算，那么之前那么多輪，是不是都要重新再比一番？”
“這不可?！笨h丞在旁聽著，嚇了一跳，“沒有那個工夫?！?p> “既不可重新選，就說明楊連祁的話算數(shù)，他的話既然算數(shù)，剛才擇選的長清齋，也必須是算數(shù)的，否則，先前的就全部推倒從來！”沈芊芊提高聲音。
楊連喜瞇著眼睛看她，目光明滅不定。
沈芊芊將這雙眼睛與那日驚醒的噩夢重疊在一起，心里沒來由一絲慌亂，她攥住衣襟，極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變，氣勢也不減。
她甚至想好了罵人的詞兒，只要這人對她有半分出言不遜，她就開口，反正今兒人多，總吃不了多大的虧，什么面子，什么大家閨秀，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她非要爭一口氣，就是自己被人嗤笑也得拉上這人共沉淪。
然而楊連喜比她顧面子，他識時務地不與女人爭論，突然轉頭：“堂弟，你今天出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讓弟妹陪你回去休息吧?！?p> “嗯。”楊連祁應了一聲，慢慢起身過來，把沈芊芊攬至跟前。
沈芊芊對他實在無語，可眼看那張透白的臉，怕他一時心急又犯了病，只好不情不愿地跟著他走。
然而楊連祁并非攜她出了賽場，而是帶她回到了桌前位置坐下。
“堂兄，我的確是有些累了，等這場評選結果出來，便要回去。”他坐定后方道，說完又問，“夫人，你是與我一同回，還是再多玩一玩？”
沈芊芊掃量了他幾眼，終于笑起來：“我同你一起回，等結果定下來，我們就走，但是這結果……”
“其實該怪我，我們一家人，本應該事先商議好，給出一致的意見才對，堂兄，不如你也坐下來，我們商討一下?！?p> 楊連喜面色不好：“不必，祁兒，楊家大事小事都由我來就是，你盡管回去好好養(yǎng)病，不需要費心。”
“可我是楊家主人，總不能一直當個甩手掌柜，事事不過問，讓堂兄一直操勞，心里過意不去，反倒是不利于養(yǎng)病?！?p> “祁兒……”楊連喜的聲音凌厲起來。
這人在明擺著不聽他的話，此態(tài)度之前從未出現(xiàn)過。
“哎呀，我說楊掌柜?！迸赃吙h丞看不過去了，插嘴道，“你們少爺要在這兒看，你怎么非要他回去啊，今兒秋高氣爽，身體不好的人更應該多在外走走。”
不知這縣丞是有心還是無意，楊連喜聽“你們少爺”幾個字，心里更加不痛快。
可既然官家都發(fā)了話，他斷沒有再趕人走的道理，當下也只能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大步走到桌后坐下：“既如此，那就按祁兒所言，我們一家人私下先商討一番吧，還請諸位稍等片刻?！?p> 說是商討，他坐下后，卻并不主動與身邊的人說話。
倒是楊連祁壓低聲音道：“堂兄想選那家的雙燕，就選便是，我贊成?！?p> “哦？”楊連喜的臉色終于微緩。
“堂兄多在外行走，比我見多識廣，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p> 他冷笑：“你那位沒意見嗎？”
“芊芊自然也有看法，所以我說，我們?nèi)诵枰逃??！彼窒蛏蜍奋房催^來，“你也來再說一說，若當真十分有理，我們再重新議。”
“不用啦?！鄙蜍奋纺睦镎f得出好壞，總不能講她跟長清齋的人要好，更不能說方才非要起來反對只是為了爭面子罷了。
眼下楊連喜沒有再明目張膽的獨斷專行，而是肯坐下來，還是不情不愿臉色鐵青的坐下來，她要爭的面子已經(jīng)爭回來了，目的達到，自是再沒意見。
楊連祁笑了笑，看向她的神色里竟有感激的意味，他執(zhí)筆，重新寫了“巳丑”二字。
二對二平，接下來該由縣令做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