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慈和王思柳姐妹倆一同來到江老安人的住處,進了內(nèi)室一看,四舅媽唐氏也在,正陪著江老安人說話。
彼此見過禮,大家坐下喝茶聊天,半柱香后,王念慈不動聲色地朝著四舅媽使了個眼色,四太太立刻心領(lǐng)神會,笑著對王思柳說道:“思柳,跟舅媽去廚房看看,你外祖母知道你姐姐今天回來,特意讓人多做了些她平時愛吃的菜,你替念慈嘗嘗味道?!?p> 王思柳笑著說道:“這個活我最愛干了,我這就去?!?p> 王念慈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是開心了,只怕那些廚娘要叫苦連天了,上次我住在府里的時候,學著做了幾籠牛肉燒麥,讓她幫我嘗嘗味道,連著吃了兩籠,我問她味道怎么樣,她咂咂嘴巴一翻眼睛說沒嘗出來,還要吃兩籠再說,合著這么多年,府里養(yǎng)了個飯桶出來?!?p> 王念慈說完,屋里哄堂大笑,江老安人更是笑得咳嗽連連,王思柳倒是不羞不惱,撇撇嘴說道:“姐姐真小氣,吃你幾籠燒麥一直記到現(xiàn)在,我一會去廚房把你愛吃的都吃掉、都吃掉、都吃掉,一點都不給你留?!?p> 屋子里又是一陣哄笑,王思柳立刻起身走到四太太身邊撒嬌道:“四舅媽我們快走吧,免得坐久了又被姐姐嫌棄,她現(xiàn)在眼里只有姐夫,看我越來越不順眼,一會兒還不知道要怎么數(shù)落我呢?!?p> 四太太也起了身,拍著王思柳的手背哄道:“誰看我們思柳不順眼?我可是越看越歡喜呢!你想吃什么,告訴舅媽,讓那些灶上的婆子們給你做,能吃怎么了?能吃是福,虧了誰也不能虧了我們思柳?!闭f完,領(lǐng)著王思柳就朝外走。王思柳得意地看了眼王念慈,沖她扮了鬼臉,和四太太一同出了門。
她們娘倆剛走沒多久,江老安人便招手讓王念慈坐到了身邊,問道:“怎樣?”
王念慈為難地搖了搖頭,將剛才同王思柳的一番對話一字不漏地轉(zhuǎn)述給了江老安人,江老安人聽完之后神色有些陰郁。
半晌后,王念慈輕聲勸道:“外祖母,原本我以為思柳是聽了那些風言風語受了刺激,一時激憤才口出狂言,可現(xiàn)在看來她比我想象的要堅強,那番話想來也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說出口的?!?p> 王念慈細細打量著江老安人的臉色,見老人家神色未變,又接著說道:“她小小年紀就遇到這么大的變故,換做別的女兒家只怕尋死都要尋幾回了,她現(xiàn)在能好好活著,說實話我已經(jīng)要感謝神靈保佑了,哪里還敢奢望別的!她既然不打算嫁人不如暫時就不要提這件事了,等過個幾年,大家不再關(guān)注這件事了,而思柳也長大了,說不定那時她的想法也變了,我們再去勸她反而更容易些。”
江老安人沉思了一陣,重重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說起來也怪我思慮不周,當初我去找了張老夫人,她也答應(yīng)會給我們一個交代,我本以為長房會善待思柳,可誰成想,長房大太太以為我們要巴結(jié)他們,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對思柳更是雞蛋里挑骨頭,好在思柳是個有骨氣的,沒讓謝氏討到便宜去,不然,我們四房真是害了思柳了。至于親事,我根本沒打算這么快就把她嫁出去,她現(xiàn)在正在風口浪尖上,不可能找到什么好姻緣,本想著過幾年再說,可這時候不知道是誰把長房賠了二十萬兩銀子的事給透露出去,這下可好,那些紅了眼的有心人全都找上門來了,不管我們怎么推拒,也擋不住那些媒婆天天上門,真是讓我煩不勝煩。”
江老安人說完又嘆了口氣,隨后又說道:“罷了,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強求什么了,只要思柳不覺得委屈就好,走一步算一步吧?!?p> 王念慈微微頷首,說道:“外祖母是最疼思柳的,思柳她心里一定明白的?!?p> 江老安人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王念慈又勸說了一番,直到江老安人神色稍微好轉(zhuǎn)些,這才提起王思柳打算搬家的事:“家里人多口雜,難免有那捧高踩低的勢利小人說些不中聽的,思柳的意思是想搬出去,我覺得暫時讓她遠離這個是非地,出去散散心也好?!?p> 江老安人聽完又是一番唉聲嘆氣:“說到底,是我沒把思柳照顧好,辜負了你爹的囑托,好好的孩子連個安穩(wěn)的住處都沒有?!闭f著說著眼圈就紅了起來。
王念慈聽著心里也是難受,一邊勸著江老安人一邊流淚不止,祖孫倆直哭了小半個時辰才停歇下來,喚了下人進來梳洗一番,商量起王思柳搬家的事。
晚上,王念慈歇在了王思柳的房間里,兩姐妹睡在一張床上說著體己話。
“我和外祖母商量過了,現(xiàn)在這個情形讓你出去散散心也好,長房賠給你的那兩個田莊,一個在永興,一個在平湖,都是民風淳樸,風景秀美的地方,你不如先去那邊住一陣子,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快十月了,馬上天氣就冷了,現(xiàn)在搬家的話,要派人收拾整理,還要去牙行再買些丫頭小廝粗使婆子,最快也要一個多月,不如等過了年再說,你也知道外祖母從小就疼你,現(xiàn)在你突然要離開,我怕外祖母心里受不了,不如趁這幾個月好好陪陪她老人家,等開春天氣暖和了再說?!?p> 王思柳安靜聽著,心里已經(jīng)高興壞了,本以為這件事沒那么容易,少不得還要跟江老安人解釋勸說一番,沒想到結(jié)果竟是超乎預(yù)料的順利,心里自然也猜到是王念慈替她說了不少好話,因此不管王念慈對她說什么她都唯命是從。
雖然王念慈是讓王思柳暫時離開楊家出去散散心,但大家都明白那不過是個委婉的說法,王思柳一旦邁出楊家的大門就不見得還會再回來,因此不管是四房還是王思柳本人都開始著手準備搬家的大小事宜。
四太太這邊,先派管家到牙行挑了十幾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小廝,帶回府內(nèi)交給管事嬤嬤調(diào)教規(guī)矩,又從府內(nèi)撥了幾位老實忠厚的家生子連帶著一家老小先一步到田莊收拾打理,接著開了庫房拿了一大批吃的、穿的、用的,只要是覺得王思柳將來會用得著的,四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登記造冊,先行送到田莊。這些東西里光是人參燕窩這些滋補品就裝了半車,綾羅綢緞裝了一車,新做的鋪蓋被褥裝了一車,餐具、酒具、茶具又是一車,只看的其他幾房下人連連乍舌,還以為是江老安人要出門遠行。
王念慈這邊也沒閑著,從自己的嫁妝里挑了幾對官窯、哥窯的瓷器,幾匹時新綢緞,幾張上好的皮子,一匣子湖筆,一匣子徽州金絲墨錠,兩刀澄心紙,還有一千兩銀票。
江老安人更是不得了,開了自己的箱籠,挑了一副赤金鑲八寶頭面,一副赤金鑲紅寶頭面,一副純銀鑲南珠頭面,一副純銀鑲玉石頭面,兩尊青玉鏤雕萬事如意熏爐,兩對鈞窯梅瓶,一尊白玉觀音像,一柄青白玉鑲八寶如意,一套黃花梨家具并兩千兩銀票。
當王思柳看到這三份禮單的時候,驚得是目瞪口呆,有點鬧不清自己到底是搬家還是出嫁,尤其是江老安人這份禮單,王思柳當真是覺得受寵若驚。要知道四房的家境并不寬裕,也就是最近這十來年,靠著四舅舅楊珖打理庶務(wù)以及每年從長房手里拿到的分紅銀子,日子才好過起來的。江老安人勤儉了一輩子,她手里的那些東西都是兩個兒子平日里孝敬她的,老太太考慮著年紀大了,再穿的花紅柳綠的也不合適,便一直鎖在箱籠里,打算百年之后留給孫子孫媳和兩個外孫女的,像這樣大手筆賞人可是絕無僅有的第一次。
王思柳知道楊家的人心疼她,怕她在外面住不慣、吃不慣,怕她不知道照顧自己、委屈自己,把能想到的全給她安排好,這讓王思柳的心里沉甸甸的,思索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這件事是不是做得有些欠缺考慮,猶豫著要不要再緩一緩,再多待些時日,可每次見到那些下人在背后議論她時露出的鄙夷神情她又覺得憤怒壓抑,好似有人握住了她的心臟,擠壓之下快要爆炸一般,讓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就在左右為難之下,時間轉(zhuǎn)眼便到了年尾。
除夕之夜,闔家團圓。楊府四個房頭所有成員都聚集在鶴壽堂吃著年夜飯,但這并不包括對外宣稱臥病休養(yǎng)的七老爺楊珞,當然也沒有看見王思柳,此時的她正披著玄狐斗篷坐在湖邊的那片竹林里默默發(fā)著呆。
“還有五天!還有五天我就要離開這里了,當初我不愿意接受這里,現(xiàn)在卻又舍不得走,這種喜歡感情用事的毛病真是讓人煩惱。以后就得靠自己了,把那些不好的回憶趁著今天,這一年的最后一夜統(tǒng)統(tǒng)丟棄吧,隨著午夜的炮竹全部炸碎,銷毀,不要讓它再摻雜在今后的生活里,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在這個身份,我愿意好好活著,并且盡自己的所能讓自己活得好好的。
我,一定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