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城東南巷的一個偏僻的小院落里,青芷正在灶房燒飯,鍋灶里的煙一陣陣冒出來,熏得她眼淚直流,不住地咳嗽。
她看上去只有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粗布對襟衣裙,衣裙稍顯肥大,腰間用一條長長的帛帶束腰,使她看上去更加瘦小孱弱。
屋里的榻上躺著重病的婢女阿蘇,家里所有的銅板都用來抓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錢了,可阿蘇的病卻絲毫沒有好轉。
忽然,院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本就陳舊腐朽的門板晃蕩了兩下,發(fā)出“吱扭”的聲音。
青芷聽到聲音走出來,只見一個面色白胖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年輕的家丁打扮的壯漢。
青芷一臉警惕得看著走過來的胖男人:“你們是誰?”聲音柔柔糯糯。
胖男人沒有說話,一雙晶亮的三角眼緊緊盯著她。
眼前的女孩蒼白清瘦,尖下巴,瓜子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怯怯地望著他。
女孩身形瘦弱,穿著破舊的衣衫,但這些都掩不住她的嬌美之態(tài),肥大的襦裙更顯得她腰身纖細、不堪盈盈一握。果然是從前人稱“廣陵雙姝”之一的謝細腰,也難怪老爺愿意冒著風險買下她。
想到這里,胖男人不由砸了咂嘴,瞇眼笑道:“小姑子,你別管我們是誰,跟我們走就是,包管讓你不用再受苦!”
但這笑容讓青芷感到害怕,讓她想到了山上那些嚇人的蛇。
“誰讓你們來的?你們要帶我去哪兒?”青芷聲音有些發(fā)顫。
“你不用問這么多,我們老爺讓我來接你,去了有錦衣穿,有酒肉吃,何必在這里受苦?”
男人卻帶著一臉不耐煩,說著還伸出肥厚的手掌去抓青芷的手。
女孩瘦弱的身軀不禁一顫,手上像被蛇咬了一口一般,她瑟縮著往后退,想著怎么才能讓這些人離開。
胖男人有些沒了耐心,不過就是個罪臣的家女,沒被充作女奴就不錯了,還在這里推三阻四的惺惺作態(tài),他沒功夫在這里哄孩子。
他不悅地朝身后兩個家丁使了個眼色。
兩個家丁心領神會,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青芷纖細的胳膊。
“別啰嗦了,快走吧!外面馬車還等著呢!”胖男人惡聲惡氣地說道。
這個小姑子,可是他家老爺出了一匹布帛買來的,要是讓她跑了,他回去怎么給老爺交代?
“啊,你們干什么?”青芷沒想到他們這么囂張,直接上來抓人,她忍不住驚呼一聲,拼命地掙扎。
可她的力氣怎么比得過兩個壯漢,根本無法掙脫,很快被拉到了門口。
“放開我,救命,救命啊——”青芷嚇得大叫起來。
胖男人走過去:“別讓她叫喚了,快裝到車上!”他可不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兩個家丁聽了更加使勁把她往車上拉。
就在這時只聽屋里“撲通”一聲,原來是榻上的阿蘇聽到了動靜,撐著病體爬了起來,結果剛走到門檻那里就被絆倒了,摔倒在地上,嘴里還叫著“青芷,青芷——”
“阿蘇——”青芷心里又急又怕,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猛地低頭咬住了那家丁的胳膊,那家丁猝不及防地被她咬住,疼得松開了手,一把將她甩出去。
青芷趁機掙脫開來。
“敢咬人?小丫頭片子,膽子不小!”胖男人的耐心終于耗盡,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把揪住她,手掌掄起來“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青芷沒站穩(wěn)“撲通”一聲摔在一旁的門柱子上,頭上立刻血流如注,而小小的身體軟軟得倒了下去。
三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家丁慢慢蹲下將手放在青芷的鼻間,又猛地收回手來,抬頭看著胖男人:“劉管事,她.....她好像....沒氣了......”
劉管事一愣,心里暗道一聲倒霉,他在府里跋扈慣了,又是個練家子,那些下人們沒少挨他打,所以今天他沒忍住又動了手。
但他沒想到這個小姑子這么不禁打,一巴掌就打死了,回去怎么給老爺回話呢?
好在這里地處偏僻,沒有人看到,不如把她.....
“你們是什么人?在這里干什么?”忽然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嚇了劉管事一跳。
他轉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少年走了過來。
少年十五六年紀,面容俊秀,束發(fā)縑巾,身著一襲竹紋暗花青色大袖衫,身后背著個四角裹如意紋銅片書箱,一身裝束透著貴氣,竟似是士族子弟,他心中暗呼一聲不妙。
好在這少年一看到躺在地上的青芷,便急忙跑了過去:“青芷,青芷!你這是怎么了?”
劉管事暗道好機會,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趁著少年俯身查看青芷的功夫,難為他肥胖的身子三兩下就爬上了門口的馬車,又掀開車簾叫道:“你們倆,還愣著干嘛,快走?。 ?p> 兩個家丁也反應過來,呼哧呼哧都爬到車上,一甩馬鞭,揚長而去,而剩下少年待反應過來,車已經(jīng)跑得沒有了蹤影。
少年擔心青芷,沒有起身去追他們,青芷頭上的傷很是嚇人,此時他顧不上男女大防,俯身一攬,將青芷抱了起來。
屋內(nèi)。青芷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青,雙眼緊閉著,沒有一絲生氣。
阿蘇坐在一旁嚇壞了,流著眼淚幫她包扎著頭上的傷口。
“阿蘇,你照看好她,我這就去請郎中!”
說完少年急匆匆得跑了出去。
阿蘇抬起頭,看了看少年疾馳出門的背影,又低頭幫青芷包扎著。
這少年是他們從前在謝府的鄰居,林府的公子林長傾,知道他們現(xiàn)在過得貧困,經(jīng)常過來接濟他們。
但阿蘇低頭看著青芷的臉色,卻莫名地感到不安:眼前的小姐臉色嚇人,似乎是不行了。
小姐真是個命苦的孩子,她輕輕撫摸著青芷墨色的頭發(fā),心里覺得愧疚又難過。
十三歲本是女子最好的豆蔻年華,可因為家里的變故,小姐的爹娘都早早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
阿蘇從小就在謝家伺候,如今也已經(jīng)二十歲了,她眼看著這個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青芷小小年紀就經(jīng)歷了人生的悲歡離合。
后來他們的宅子也被府衙貼上了封條,家里其他的奴仆都走了,但阿蘇沒有走。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被充公,她帶著身上這些年存的為數(shù)不多的貼己,輾轉流離許久,阿蘇帶著青芷來到這處偏僻的地方租下了這個院子,主仆倆相依為命。
青芷真心把她當成親人,前不久她染了風寒,青芷把家里帶來的值錢的衣服都變賣了給她抓藥??涩F(xiàn)在,那些人還不放過她。
她好恨!
青芷是為了她才寧死不肯走的,讓她以后九泉之下怎么向她的父母交代??!
想到這里,阿蘇的心里既憤恨又難過。
這個花一樣把她當親人的女孩要走了,她不能再坐在這里閑著了,她要給青芷做套像樣的衣裳,讓她走得體體面面的。
她纏綿病榻了近一個月,兩人都沒有做新的春裝,青芷還穿著去年不合身的春衫。
阿蘇掙扎著起身,打開木箱,在里面翻找著,看看還有沒有可以做衣服的料子。
就在這時,卻聽到榻上傳來一聲輕聲的咳嗽,她驚訝得回頭,“咳~咳~”
她轉頭望去,只見青芷忽然睜開眼,慢慢坐起身來。
阿蘇又驚又喜:“青芷,你醒了!”
“阿....阿蘇?”面前的女孩好像有些茫然得看著她。
“是阿蘇,是阿蘇,我的小姐,都怪阿蘇生病拖累你,剛才阿蘇差點以為.....”阿蘇扶著她坐好,又止不住掩住了嘴,眼淚流到嘴邊,“這真是老天保佑?。 ?p> 阿蘇又驚喜又有些后怕,忙著給她倒水,又拿帕子輕輕擦去她額頭滲出來的血。
只是,此時榻上的青芷卻滿心疑惑,她不是在修仙屆參加御劍飛行比賽嗎?怎么躺在了這里?
今天可是仙界一年一度的御劍大會,她作為鶴歸派唯一的女弟子,最受寵的小師妹自然是首當其沖參加了比賽。
然而,幾個門派實力都很強,她在飛行過程中不小心與人發(fā)生沖撞,后來......她好像撞到了一處山崖......然后,她就躺在了這里。
很快,青芷腦子里閃過原身的信息:謝青芷,十三歲女孩,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有婢女一個,因被人推倒撞頭而亡。
此時的青芷只覺得天雷滾滾,婢女應該就是眼前這個阿蘇?撞頭死了?所以變成了現(xiàn)在的她?
她堂堂修仙屆的神女,竟然穿越到這個弱質(zhì)的女孩身上,還有個這么凄慘的人生,青芷只覺得頭大,頭上的傷好像更疼了。
“青芷,你怎么了?是頭疼得厲害嗎?剛剛林公子已經(jīng)去請郎中了,你再忍忍。”阿蘇見她呆呆地坐著不說話,只捂著頭,忙安慰她。
青芷頹然坐在那里,搖了搖頭,只望著自己蒼白纖細的雙手出神。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便聽到院子里長傾的聲音:“劉郎中,快點,就在屋里!”
青芷眼神還有些恍惚,此時便看見一個俊秀的青衫少年拉著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哎呦,林公子,你慢點!”劉郎中氣喘吁吁地被林長傾拉著走進屋里。
一進屋,二人便看到已經(jīng)坐在榻上的青芷。
“青芷,你醒了?!”林長傾驚喜得叫道,“劉郎中,你快過來給她看看!”
劉郎中放下藥箱,走到榻前坐下,打量了下青芷的臉色,又抬手給她診了脈,眉頭卻微微蹙起。
“劉郎中,她怎么樣?”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的林長傾不由焦急得問道。
“哦,林公子放心,小姑子無礙,只是頭上的傷出血過多,右臉有些浮腫,需開點藥方調(diào)理一下,三服藥即可!”
一旁的阿蘇聽了長長地松了口氣,林長傾也放下心來。
劉郎中坐在一旁寫著藥方,心中卻有些疑惑:看林家公子心急火燎的樣子,又在路上問了病狀,本以為這病人已經(jīng)兇多吉少了,可現(xiàn)在看來,眼前的姑子面色正常,聽著脈象平和有力,卻不像將死之人。
送走了郎中,林長傾也拿著方子,起身準備告辭。可他瞧著青芷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她一直坐在榻上發(fā)呆,神色也有些恍惚。
待阿蘇送出門后,林長傾忍不住問道:“阿蘇,青芷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從醒了小姐就變成這樣了!”阿蘇嘆了口氣說道,“許是被那些人嚇到了吧”。
林長傾臉上帶了些憂色。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對一個姑子來說實在是驚險,若是他晚來一步,后果不堪設想。
他也知道,自從家道變故以來,從前性子活潑的青芷便變得膽子很小,只有對著他還能柔柔地說兩句話,聽阿蘇說,平日里她都不敢一個人出門。
這樣下去不行,要想個辦法,林長傾走出院門,心中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