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折扇

　　“那……你要幾個腦袋？”李旦在和松浦誠之助打過幾次機鋒后，終于服軟了，他試探性的問道。

　　“死了十五個荷蘭人，你這邊也死了兩個，就交十三個人頭出來吧?！闭\之助脫口而出，這個數(shù)字他早已考慮好了。

　　“太多了，最多五個。”李旦皺眉拒絕。

　　“不行，至少十個?！?p>　　“最多七個?！?p>　　…….

　　兩人賣菜一樣討價還價，最后的在八個人頭的價位上定了調(diào)子。

　　要交八個人出去，這對李旦來說，是一次刻骨銘心般的打擊，多年來樹立起來的威信，將會被波及，保不住底下的人，會讓很多人失望。

　　但有什么辦法呢？荷蘭商館有幕府赦令，這事遲早會被幕府知曉，不處理好惹來德川秀忠發(fā)怒，只怕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一想到這里，李旦心頭就涌起一陣沒來由的憋屈，當(dāng)初去江戶拜見征夷大將軍時的一幕幕場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浮現(xiàn)。

　　憋屈里帶著恐懼，德川秀忠高高在上的氣勢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任你在平戶港混得風(fēng)生水起又怎樣，在幕府眼里，李旦還是一個卑微的商人，只不過有些武裝船隊而已，幕府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海上梟雄又不止李旦一個，踩死一只，再扶起一只，這套手段德川家康就玩得很熟練了，他的兒子更是青出于藍(lán)。

　　幕府時代的日本等級森嚴(yán)，沒有武士身份，商人縱然富可敵國，也還是個沒地位的商人。

　　“那就這么說定了，李佬，具體的人頭，最好在今晚上就送過來，我好運作下一步計劃?！彼善终\之助站起身來，滿意的扶著直垂的衣擺下沿，姿勢很超然：“你知道的，畢竟這么多人死了，要平安無事的化解，可要傷腦筋吶?！?p>　　李旦起身，鎮(zhèn)定的臉上保持著最后的威嚴(yán)，但不住收縮的瞳孔還是出賣了這個胖老人，他朝松浦誠之助拱拱手，一言不發(fā)的向門口走去。

　　松浦誠之助目送他消失在門外，長長的松了口氣，捏著腰間的刀柄思量了一陣，返身朝勘定所內(nèi)院走去。

　　平戶勘定所其實是一座小型的城堡，前院筑有高高的樓閣，巨石為基，上面有三層土木結(jié)構(gòu)，周圍是兩人高的石頭墻，一旦有亂事，能夠作為抵抗堡壘。

　　小小的城堡后面，就是勘定所后院，和連綿的城下町一墻之隔，這里有幾排平房，是勘定所高層居住的地方。

　　松浦誠之助踩著木屐，吱嘎吱嘎的繞過居所，來到后院的山墻邊，靠墻的空地上，跪著幾排鼻青臉腫的人，個個五花大綁，十來個手持鐵尺鐵炮的勘定所足輕在看守他們。

　　誠之助稍微停了停，打量了一下跪著的人，人群中一個魁梧大漢仰頭看著他，大聲喊道：“喂，給我們一點水喝，太陽這么大要曬死老子啊！”

　　這就是那個叫顏思齊的禍?zhǔn)装桑康拇_很囂張，聽說足輕們?nèi)ユ?zhèn)壓時這人還妄圖抵抗，要不是勘定所去的人多，這家伙恐怕會殺出去。

　　兩個站在近前的足輕瞥了松浦誠之助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于是將手里長槍劈頭打過去，結(jié)實的槍桿抽在人身上，發(fā)出啪啪的響聲，顏思齊被捆住，無法還手遮擋，幾下就被打出血來。

　　“不給就不給，還打人，等老子出去，燒了你這破院子！”

　　“呵呵?！彼善终\之助冷笑兩聲，抬步上了臺階，推開紙門，進入這里唯一的一所房子。

　　房子約有十二坪大小，里面空蕩蕩的別無長物，這處后院本是演武場，房子原本是足輕們休息的場所，現(xiàn)在里面沒別的人，只有一個少年盤腿坐在里頭。

　　少年穿著體面的袍子，一看就是明人打扮，模樣俊秀，身材長碩，衣袍上雖然有些皺褶污損，卻不能掩飾人的風(fēng)采。

　　文人就是這樣裝逼。

　　松浦誠之助腹誹一句，脫了木屐進去，直接盤腿坐在少年對面。

　　少年手里拿著一柄折扇，白扇面上寫著一些字，他正凝神看著，聽見誠之助進來，才把扇子收起來。

　　“聶……君?！彼善终\之助猶豫一下，似乎在考慮怎么稱呼恰當(dāng)，幾次張嘴后才用名謂說道：“你的說辭，見效了?！?p>　　聶塵露齒一笑，繼而又?jǐn)[擺手：“勘定大人別這么說，那些條件都是你提出來的，跟我可不相干?！?p>　　得了便宜要賣乖？

　　松浦誠之助冷哼一聲：“怎么？聶君怕被李旦得知后，事情敗露？”

　　“哪里，畢竟我只是建議，最后拿主意的是勘定大人，我可不敢居功?！甭檳m謙虛的說道，下巴仰得高高的：“不知勘定大人談得具體如何？”

　　誠之助盯著他的眼睛，眼神復(fù)雜，心中摸不透面前的少年到底是怎么樣的人，斟酌一下說道：“李佬會給我八個替死鬼，高額的賠償銀子，還有船隊的股份?！?p>　　“那可恭喜勘定大人了，一舉兩得啊。”聶塵笑嘻嘻的拱拱手：“即完美的平了這樁血案，又腰入萬貫，距大人邁向家主繼承者的地位，又前進了一步?！?p>　　“哼！”松浦誠之助重重的噴了口氣：“你那邊……長海大人那里，要分多少？”

　　“三分之二吧?！甭檳m雙手抱在腦后，輕松的道：“畢竟是勘定大人出的面，我們拿點暗股，不好多拿啊?！?p>　　“一多半還不算多拿？”松浦誠之助有心想掐死這個不知輕重的少年，但只敢在心頭想想，絕對不敢動手實施，反而還點著頭道：“沒有問題，只要長海大人能助我登上家主之位，什么都好說?！?p>　　“家主的位置，要慢慢計議，畢竟鎮(zhèn)信大人還春秋正盛，不能急?！甭檳m慢條斯理的道：“勘定大人的競爭對手只有平戶代官松浦健，在接下來的日子只要大人比他更出色、更有力，肥前國守就是大人囊中之物?！?p>　　“你們文人講話，總是文縐縐的，我這武士聽起來很不順耳。不過一切都拜托聶君和長海大人了?！彼善终酒鹕韥恚f道：“外面跪著的人，要等李佬把替死鬼送來才可以放，聶君是跟他們一起進來的，只有委屈一下，在這里呆些時間，飯食飲水，立刻就有人送過來?！?p>　　“無妨，正好休息一下，剛才的打斗弄得身上好幾處疼痛?！甭檳m倦懶的朝松浦誠之助作揖：“勘定大人自便，這兩天你有的忙啊?！?p>　　按照武士禮儀，松浦誠之助向聶塵鞠了個躬，按著腰間刀柄疾步離去，當(dāng)紙門重新拉上，屋里只有聶塵一人獨坐時，他繃直的身子終于松懈下來。

　　拭去額頭的冷汗，深深的呼吸一口，吐出胸中憋著的緊張，聶塵只覺好像打了一場架，渾身都發(fā)軟。

　　“終于應(yīng)付過去了，沒想到李旦這么不堪，竟然會被拿捏得像個軟柿子?！甭檳m搖搖頭，覺得李旦名不副實，地位跟實力不相稱。

　　他側(cè)頭想了一陣，把那柄放在手邊的折扇拿起來，展開，看著上面的字。

　　“幸好長海和尚臨走時托松浦誠之助送我這把扇子，不然，還真不知道如何收場?！甭檳m低低的自言自語，發(fā)出一聲苦笑：“不過，這上面的《越人歌》，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