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離別
“話不能這么說,沒有李老爺,我聶塵就沒有今天,你的份子,不可能就這么一句話抹掉?!甭檳m誠懇的說道,一點沒有假意做作的意思。
“那是以前,如今可不一樣了,你攀上德川家的高枝,今后連松浦家都要另眼相看,這是無比厚實的靠山,大明朝過來的人,從未有人達到這般高度,令人羨慕啊?!崩畹┻有χ?,語氣里帶著酸溜溜的味道。
聶塵給他斟了一杯新茶,雙手捧到李旦面前:“我的靠山,永遠是李老爺,俗話說非我族者其心必異,倭人是外人,我們大明朝的人才是自己人,這桿稱,我心里掂量得很清楚,從未忘記過?!?p> 茶水蕩漾,擺在李旦身前。
大明海商沉默著看著這杯茶,心中反復品味了一陣,低聲道:“這句話可不是俗話,它出自左傳,是左丘明的名言,你這時候說出來,可是真心?”
聶塵稍微愣了一下,他哪里知道這話出自哪里,只知后世不少小說都把它掛在嘴邊,此刻提起應景而已。
回過神來趕緊就坡下驢:“當然是真心,我堂堂中華大丈夫,豈能就此沉淪于倭國?”
“好,我就是擔心你卷入倭國內(nèi)斗太深,不能自拔啊?!崩畹┤玑屩刎摚从值溃骸澳隳昙o輕輕就有勇有謀,還膽子賊大,又懂文采,如果在倭國掙錢可以,但甘心當倭人的家臣,實在不好,我們在這邊立足不是為了給人當奴才的?!?p> “李老爺說的好,我記下了?!甭檳m垂首答應。
兩人說著話,卻聽頭頂有洪鐘巨響,遠處鼓點密密,一陣喧嘩在殿內(nèi)響起,倭人們開始聞聲起舞,放聲高歌。
很顯然,紫宸殿里的天皇召見結(jié)束了,按照流程,應該全體貴人們一起邁步,去廟里拜神了。
“這是仿效我們大唐禮制,每年春天都要去天壇拜神。”李旦輕輕的說道,面目不屑:“倭人什么都跟我們學的,跟他們混有什么出息!”
聶塵自然是附和的,翁昱皇這時走過來,示意兩人跟著大隊人馬一起出去。
天臺宗的神社就在皇城之內(nèi),不遠的路就到,一座山門里建有一片廟宇,規(guī)模跟大明的天壇地壇比起來天差地遠。
“你們是明國人,可以不進去,就在外面等候就行了?!蔽剃呕识诘溃骸袄锩嫔畟H眾多,天海國師也會在場,聶君身份敏感,要多多提防!”
說完,翁昱皇就跟著德川家的人匆匆進入神社,神社不比皇宮,神道階梯,肅穆莊嚴,來這里的倭人個個連出氣都不敢太大,唯恐驚動了上天諸神。
聶塵和李旦站在門外等候,周圍有德川家的武士護衛(wèi),又身處皇城大內(nèi),非常安全。
但沒有想到的是,天皇參拜神社的過程居然如此的冗長,比接見大名的時間還久,竟然用了兩個時辰都沒有結(jié)束。
聶塵站在山門外,無事可做,四周眾目睽睽,又不好跟李旦聊天,只能無聊的到處亂看。
其中的某些時候,他總覺得身后有目光在背后窺視,回頭去望,卻又什么可疑的人也看不到,樹影婆娑、風吹草動,只能當做疑心病打發(fā)了。
但一轉(zhuǎn)過身,那種感覺又來了,背后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明知有人在暗處窺探,卻不知是什么人,他在暗己在明的無力感極為可恨。
悄悄的說給李旦聽,李旦也大感緊張,京都不是他的地盤,在這里發(fā)生什么只能任人魚肉。
終于等到祭祀結(jié)束,天皇頂著那頂無比高大的帽子從神社走了出來,聶塵和李旦長舒了一口氣,趕緊跟著大隊人馬溜掉了。
當天夜里,聶塵依然留宿二條城,不過住處換了,德川忠長給他換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明目張膽的宣示聶塵的身份。
“你是我的家臣,誰敢窺視我德川家的家臣?”
明亮的燭火下,三人密室而坐,聽著聶塵講述下午時分在神社外被人窺視的事,德川忠長頗為惱火,皺著眉頭道:“莫非還有人想公然在京都城里對你不利?”
“聶君剛剛在改立大將軍繼承人的事件里起了關(guān)鍵性作用,有人想害他并不奇怪,畢竟沒有聶君,忠長大人不可能將家光比下去?!蔽剃呕誓曋鴦拥臓T光,慢慢的說道。
德川忠長目光一厲,聶塵發(fā)現(xiàn)他從昨天開始,眼神就開始變化了,犀利了好多:“是家光的人搞的鬼?”
“很難說,家光當大納言這么多年,手底下也養(yǎng)了些忠心的黨羽,外面的大名也有不少向著他的,具體誰在暗中策劃,不好下斷言?!蔽剃呕侍痤^:“大人,至少應該提防著點。”
“那就給聶君增派幾個武士充作護衛(wèi),我決不允許在這節(jié)骨眼上被人小看!”德川忠長很有魄力的捏拳錘了地板。
聶塵卻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了不同之處,不禁出聲問道:“忠長大人……繼承的名分已經(jīng)定了?”
這個問題立馬令德川忠長神清氣爽,他春風滿面的笑出了聲:“今天面見天皇,父親把這些天的事件都向天皇稟報了,天皇聽到有僧人和家光胡搞,臉色很不好看,訴斥這是極大的丑聞,要父親治家光的罪?!?p> 聶塵沒有覺得意外,這類奪嫡的事,干得越麻利越好,甚至他懷疑德川秀忠早就暗中和天皇通過氣都不一定。
“天皇都這么說了,父親自然應諾,明天我們就要趕回江戶城,在那邊操作一應事務,當然,家光是被押回去的?!?p> “按照規(guī)矩法度,免去家光大納言的職務須幕府下令,所以大將軍必須盡早回去?!币娐檳m有些困惑,翁昱皇知道他在奇怪為什么這么急著回江戶,于是出聲解釋:“何況江戶時大將軍的根據(jù)地,一旦發(fā)生什么事,在那邊也足以應對?!?p> 他這么一說,聶塵就明白了,這是要防著德川家光的支持者們造反。
江戶是德川家的地盤,整個倭國東部都被德川家的控制得鐵板一塊,那是德川家康一生的心血,德川秀忠完整的繼承下來,在江戶,比在京都做這類高風險的事要穩(wěn)妥許多。
聶塵點點頭,表示理解,但臉上隱隱有陰霾顯露。
德川秀忠?guī)е鴥蓚€兒子走了,自己這邊剛起步的事業(yè)可怎么辦?
“聶君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敝议L熱情的邀請道,還展望了未來的藍圖:“你的煙館可以在江戶開設,父親說了,治國要以仁治國,要將靈藥讓每一個日本國民都享用道,你跟我回去,在江戶發(fā)展,等這邊的事定了,再回來,最遲不超過明年春日祭,我們就回來!”
聶塵一聽,心都涼了。
跟你去江戶?我在平戶的家業(yè)怎么辦?那邊人地兩生,我去了除了跟著你德川家再無自立的可能,莫非真要我當你一輩子的家臣?
“多謝大人抬愛,不過熬制福壽膏的烏香地種在江戶,我的伙計也在海邊,跟大人過去,這些都無人料理,恐怕不妥?!?p> “這樣?。俊钡麓ㄖ议L摸摸鼻子,頗為遺憾:“我還想跟聶君在江戶聊聊大明國的事情呢,真遺憾?!?p> “無妨,聶君不去江戶也行,我是京都奉行,會留下來,聶君在這邊由我照顧即可?!蔽剃呕市Φ溃骸疤煜略缤硎侵议L大人的,今后隨時可以聊大明。”
“說的是,還是田川先生想得周到,那聶君的事就拜托你了!”德川忠長哈哈大笑,心情無比愉悅:“那今晚就說到這里,聶君,來,我送你一把刀,作為離別的禮物!上面有我德川家的家徽,刀一亮猶如我親至,百無禁忌!”
他站起身來,從身后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倭刀,遞給聶塵。
聶塵接過,刀一入手,就覺重量驚人,居然壓得手都低了一低。
“這是田川先生早年的大作,我一直帶在身邊,刀名:十鬼,取名能刀劈十鬼的意思?!钡麓ㄖ议L不無得意的道:“我還沒用它殺過人,希望聶君可以讓它開光見血。”
“田川先生,還懂得鑄劍?”聶塵稍稍把刀拔出一點,頓時刀刃如雪,反射燭光如明珠亮于暗室,光彩奪目,果然是把好刀。
他只道翁昱皇是用火銃的好手,沒想到還會鑄劍。
“在大明軍中時候,我曾在兵仗局做過監(jiān)丞,但這鑄劍的手藝,卻是家傳的?!蔽剃呕饰⑽⑿Φ溃骸耙呀?jīng)好些年沒有開爐了,這把刀是封爐之作?!?p> 封爐之作?聶塵不禁咂舌,這刀明顯是大師級的上等貨,百煉精鋼,翁昱皇你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技能啊?
“多謝忠長大人,這把刀我一定帶在身邊,時時佩戴?!甭檳m拱手致謝,然后說道:“既然忠長大人要離開京都,我也想回去平戶,在京都開設煙館需要從平戶運輸原料,必須我親自回去張羅,京都這邊,我會留下一位伙伴經(jīng)營,希望田川先生多多照拂?!?p> “當然,煙館要掛德川家的牌子,我責無旁貸?!蔽剃呕使χ?,慨然應許。
三人起身,德川忠長送聶塵出門,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已深,一城烏簾,天空陰云密布。
春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