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道艱難
“姑娘,起來梳妝了?!?p> 妙綠輕手輕腳地撩開架子床的幔帳,比往日都規(guī)矩地服侍凌霄霄起床。
凌霄霄起身坐在床邊醒了醒神兒,抬頭看了妙綠一眼。
“平日的機(jī)靈勁兒去哪了,怎么今日正經(jīng)像個大戶人家的婢女了,這般小心翼翼?!?p> “可說是呢,昨日夫人叫了我們?nèi)?,耳提面命地囑咐了許多,說大姑娘今兒個起就是平昌王側(cè)妃了,身份不比往常,要我們小心伺候,行事規(guī)矩些。妙綠昨個聽完訓(xùn)話到現(xiàn)在大氣兒都不敢喘?!?p> 佳紅端著打好溫水的銅盆進(jìn)屋,笑著打趣妙綠:“不經(jīng)事的丫頭,咱們姑娘最是疼人,你這樣怕做什么,就算日后真闖了禍,有側(cè)妃撐腰還怕保不住小命兒么。再說我也跟著去呢,有什么不懂的我慢慢教你就是了?!?p> 說著把盆擱在架子上:“姑娘快洗臉吧,老爺夫人都起了,敬了茶就出府了。”
凌霄霄盯了佳紅一眼懶懶地起身道:“你倒很懂王府的規(guī)矩?!?p> 佳紅暗暗在袖子捏了捏手心,面色不改地笑著回話:“我比妙綠大了六歲,許多事沒見過也耳聞了不少?!?p> 直覺告訴凌霄霄,佳紅不是可信之人。
且不說她落水之后,佳紅雖然照常伺候凌霄霄的起居,但卻對她落水之事只字不提,若不是在這大宅院里為了明哲保身凡事不聞慣了,那就是早知道她會有落水這一難了。
況且她是伺候凌霄霄的人,卻沒事就往宋姨娘屋里跑。
就算她原是宋姨娘身邊灑掃伺候的,但凌霄霄懂事以來就蒙胡夫人恩情獨(dú)辟了一處小院住著,宋姨娘除了爭寵或索財?shù)臅r候才會想起凌霄霄,其他時候并不與自己的女兒親近。
佳紅說自己年長明事,她與宋姨娘并無母女親情她會看不出?既看出來了,下人吃里扒外是最要不得的,她豈會不知?
凌霄霄面上雖不多加試探,但心里對這個婢女還是提防了起來。
“既然你是個懂規(guī)矩的,也該知道王府不比我們侍郎府悠閑自在。我本不想凡事矩著你們,但你們是我?guī)サ?,你們做錯事就是我做錯事。我以為母親讓你們隨我進(jìn)王府是給我做心腹的,不是做累贅的,我只是王府的側(cè)妃,是妾室,萬萬不可再說撐腰不撐腰這種輕佻的話,讓旁人聽了去,只會以為我自持身份縱得你們不知天高地厚??捎涀×耍俊?p> 佳紅垂首:“我知道了?!?p> 妙綠福了福:“是,奴婢記下了?!?p> 凌霄霄又轉(zhuǎn)頭看了看佳紅,佳紅細(xì)不可聞地深吸了一口氣,也屈身福了福:“奴婢謹(jǐn)記凌妃娘娘教導(dǎo)。”
“可是我來得不巧了?姐姐正與婢女們說體己話呢。”凌昭音喜氣洋洋地進(jìn)了屋,身后地婢女恭敬地捧著一方錦盒。
“妹妹好早,我還沒梳妝,慢待妹妹了?!绷柘鱿雎劼暳⒖唐鹕?,心下暗暗叫苦,走都要走了還要應(yīng)付這個綠茶。
“哪里,今日是姐姐的大喜之日,可不是得挑了又選,精細(xì)地打扮。雖然嫡庶有別,可我與姐姐出生的時間不過差了半個時辰,從小一起長大,姐姐出嫁我豈有不來相送的道理。當(dāng)真是白駒過隙,姐姐今日要出閣了。”
凌昭音越說越傷心,抽出帕子在眼角按了按。
若不是戲要演全套,凌霄霄真想當(dāng)場鼓掌,啼笑無縫切換的演技簡直就是祖師爺把飯桶砸在了她臉上。而且說著姐妹情深還不忘含酸捏醋地譏諷凌霄霄的出身。
凌霄霄自小孤僻沉靜,待人冷淡。但是每每碰上凌昭音,她的表演欲望都不自覺跟著高漲。
她也抽出帕子抖了抖,在眼角按了兩下:“是啊,我與妹妹這多年姐妹情誼,一朝作別真是不舍得。雖說三日后便能回門,可我那時已經(jīng)是皇家媳婦。到時妹妹別因你我身份有別就與我生疏了啊?!?p> 凌昭音雖然蠢,但也能聽懂凌霄霄這是罵她不懂長幼尊卑呢。心下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她不日可就是要與三皇子議親的,且不說三皇子生母是貴妃,平昌王的生母當(dāng)年如何盛寵到頭來也只不過是個嬪位,那平昌王看似得寵年少封王——
可“王”是什么意思,封“王”就是告訴你這輩子不要覬覦皇位。
大皇子無能,二皇子早夭,四皇子五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六皇子平昌王現(xiàn)在這個德行像是能繼承大統(tǒng)的樣子嗎?至于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一個還不足六歲,另外兩個襁褓嬰兒何足為懼。
想到這些凌昭音忽然也沒那么生氣了,凌霄霄不過就是嫁了個要死的廢物王爺,她將來可是要登上鳳位的人。
“怎么會,姐姐不因上次的事生氣就好了,否則妹妹真的寢食難安。這里是一只純金打造的鳳釵,一來恭賀姐姐新婚,二來給姐姐賠罪,姐姐可莫要推脫了?!?p> 凌昭音說著命身后的婢女打開了錦盒,里面一直碩大的純金鳳釵躍然眼簾。鳳釵雕刻得極為精細(xì),鳳凰展翅似要振臂而飛,喙上銜著一條金鏈,末端墜著一顆水滴狀的紅寶石,鳳眼也鑲嵌著紅寶石,整只金釵華彩流溢。
妙綠看了一眼稍稍愣了一下,凌霄霄也被這只金釵富貴逼人的氣勢稍微震懾了一下,這等品級的首飾,莫說她,胡夫人都不曾戴過。
只有佳紅眉開眼笑地接了過來:“我們姑娘最是好性子,姐妹間起了點(diǎn)小齟齬能有什么的,如今都好了。多謝二姑娘送來這么貴重的首飾,定是破費(fèi)了不少?!?p> 凌霄霄回過神來,心里冷笑了一下。命都差點(diǎn)沒了,轉(zhuǎn)眼就成姐妹間的小打小鬧了,這和稀泥的本事真是深藏不露啊??裳巯略倥c她糾纏這件事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只淡淡笑了笑。
“多謝妹妹,妹妹有心了。若無旁的事,我就先梳妝了。三日后回門,我們姐妹再敘話?!?p> 又姐姐妹妹地寒暄了幾句,凌昭音便出來了。走了一段路見四下無人,得意地笑了笑,旁人都說凌霄霄天資聰慧,才氣斐然,想必是被她文文弱弱的樣子給蒙騙了。她只用一只金釵就能讓她日后被鉗死,孰強(qiáng)孰弱一目了然。
“眼皮子淺的庶女,見到好東西就移不開眼睛了,還想跟我爭高低,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貨色,小賤人?!?p> “姑娘可別說這話,官家正牌的小姐說這樣話傳出去是要讓人鄙夷的?!钡皖^跟著她的侍女連忙截了她的話,生怕她再說出什么不堪的詞匯。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發(fā)發(fā)牢騷,橫豎這里沒有外人。宋姨娘那邊怎么說的?”
“她說今日賓客散了后,沒什么事的話讓姑娘去一趟?!?p> “又缺錢了?半月前不是給了五十兩?”
“說是大家都知道了大姑娘嫁進(jìn)了王府,平日交好的夫人小妾們都來賀,少不得應(yīng)酬一二?!?p> “這個凌霄霄,真是無孔不入地給我找麻煩。當(dāng)日就該淹死她了事。我也不必破費(fèi)這許多?!?p> “姑娘且看長遠(yuǎn)吧。謝二公子不是說過幾天三皇子就回來提親,到時姑娘的嫁妝該如何豐厚不說,嫁給了三皇子還愁這幾個銀子嗎?”
“哼,若不是為著這嫡女的身份,我早就跟宋姨娘這半老徐娘撕破臉了,仗著生了我就這般拿捏我,等我嫁給了三皇子,遲早要把這個無底洞給埋了?!?p> “姑娘小聲些,先去前廳吧,許多來吃酒的官家小姐都到了。姑娘也該去應(yīng)酬了。”
凌昭音一改惡毒面目,重新?lián)Q上溫柔端莊的表情往前廳迎去。
妙綠將頭冠戴在凌霄霄梳好的髻上,用卡子束帶固定著,一個沒留神,卡子戳了凌霄霄一下,凌霄霄吃痛“嘶”了一聲,她回過神來趕緊垂手侍立。
“請姑娘責(zé)罰,是奴婢的錯?!?p> “這么怕做什么,我是去當(dāng)王爺側(cè)妃,又不是去做夜叉,能吃了你不成?”
“不是...不是,昨日夫人單獨(dú)留我,囑咐奴婢不要再像個小姑娘一樣咋咋呼呼,原先姑娘是這府里的庶女,身份不高,奴婢又年幼,如何活潑了些都不要緊??晒媚锶缃褚薜氖腔始?,奴婢擔(dān)心因?yàn)榕静欢?guī)矩給姑娘找麻煩。夫人說,皇家院墻內(nèi),就是人吃人的地界了?!?p> 凌霄霄突然有些憐愛起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來,在她的時代,她這個年紀(jì)正是無憂無慮在校園讀書的時候,神采奕奕,裙擺飛揚(yáng)。但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每天覺都睡不飽就要做各種漿洗灑掃的活,雖然她不曾見過自由的世界,不會因此而覺得委屈,但凌霄霄是見過的,不自覺地有些同情她。
她拉過妙綠的手,拍了拍她地手背。
妙綠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姑娘要是到了王府,真的有人要害姑娘可怎么辦啊。奴婢聽說那王府里,年年橫著抬出去地妃妾都能將十指數(shù)滿了。”
“你看,這才像你嘛?!绷柘鱿雎犞敛谎陲椀目蘼暎陨苑判囊恍?。
“姑娘還打趣奴婢,你還沒出門就有人要害你了!”妙綠哭得更大聲了。
“什么意思?”凌霄霄暗暗叫自己的名字,凌霄霄啊凌霄霄,都怪你原來不看宮斗劇,人家要害你連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都看出來了,你怎么還蒙在鼓里。
這世道真是艱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