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菁霜又上下看了遍那碑文道:“這僧人名叫寶志,是南朝的時候一個得道高僧。還曾經(jīng)得到梁武帝資助創(chuàng)建山谷寺。娘,這位高僧也算是禪宗的之祖,但似乎較其他六祖名氣相去甚遠(yuǎn)?!鳖D了頓又道:“這座塔看來應(yīng)該是梁武帝建造的,梁武帝崇信佛教,對于這樣的高僧一定禮遇有加,圓寂之后也必筑塔而葬。”
這個時候身后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這位小施主年紀(jì)輕輕就有如此學(xué)識,可惜是個女孩,否則將來必成大器?!?p> 三人回頭一看,只見遠(yuǎn)處站著一位老僧,只見他雖見蒼老,但是精神矍鑠,其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其與他僧袍不一樣的威嚴(yán)。
那老僧緩緩地走過來,打了一個稽首,自我介紹。岳夫人這才知道原來那位老僧是靈谷寺的住持高僧宗泐。
朱元璋十分敬重佛教,對于沙門中人也比旁人高看一眼,而作為當(dāng)時中土佛教領(lǐng)袖宗泐,朱元璋自然另眼相看,于是就任其為僧録司右善世。
但是不久胡惟庸案爆發(fā),宗泐雖是僧人也牽扯其中,居然也被牽扯其中,本來被胡案牽扯的人一般都逃不過一刀,宗泐也自知難逃一死,但是朱元璋竟然在最后時刻赦免了宗泐,非但如此,而且赦免之后也沒有為難他,只是免去他僧録司的職位轉(zhuǎn)而讓他在靈谷寺住持。
宗泐心中澹然也不以為意,于是就在靈谷寺中住下。好在靈谷寺本是奉旨搬遷至此,寺中一應(yīng)事物條件俱全,因此宗泐在靈谷寺中倒也自在。
近幾個月一直會來到寶公塔前,呆上一段時日。哪知今日居然在這里看到幾個婦孺在三絕碑前,本也不以為意,哪知不經(jīng)意間走近聽到岳夫人和林菁霜的對話,不覺喜歡上這個小女孩,贊嘆之詞不禁脫口而出。
岳夫人也自我介紹了一下,宗泐道:“原來施主是鎮(zhèn)威鏢局總鏢頭的夫人,失敬失敬。不過想來岳總鏢頭乃武人世家,不知道居然學(xué)識如此卓絕的夫人,真是令人意想不到?!?p> “承蒙大師夸獎,小女子小時候就經(jīng)常聽家父說起大師,只是一直無緣見到大師。后來聽到大師遭受胡案牽連,想來有生之年再難與大師見面,想不到機(jī)緣巧合之下竟然能在此遇見。足慰平生?!?p> 兩人互相寒暄了幾句,宗泐緩緩走到三絕碑前撫摸著碑中的畫像道:“寶志大師年近百歲才圓寂,歷經(jīng)四朝,他的佛法修為,世間閱歷自是非凡異常。貧僧每次念及此處便不禁神往?!?p> 岳夫人微笑道:“大師過謙了,寶志大師故去已近千年,依小女子愚見您的修為和功績當(dāng)不比寶志大師遜色多少啊。想那寶志大師曾經(jīng)下獄,而大師您也受胡案牽連;寶志大師著《大乘贊》,而大師您也著《佛贊八曲》;只不過寶志大師歷經(jīng)四朝,這份際遇確實罕有?!?p> 宗泐道:“夫人過獎了,雖說晉季之時我佛昌盛之時,但是適逢亂世,天下生靈涂炭可堪瀚嘆?!?p> “大師勿怪,此話小女子不敢茍同,想來自炎黃以來,除卻先周之時圣王迭出,自平王東遷之后,亂世居多,太平之世十停之中大概也就其中兩三而已。寶志大師所處的晉季之世也只不過是亂世中的一隅而已。當(dāng)年留侯在博浪沙刺殺始皇帝,一來報滅國之仇,二來也想除卻暴君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但是始皇帝死后天下便大亂,留侯雖然扶保漢高祖登基,但是天下仍然紛亂不止,外有匈奴寇邊,內(nèi)有諸侯反叛,天下仍然不得安寧。”
岳夫人又頓了頓后道:“留侯雖知惠帝善良柔弱,呂后絕非善類,但是仍然力保惠帝為太子。否則廢嫡立庶,恐驪姬之亂將重現(xiàn)惠帝之朝。因此天下本以亂為本,故君主必以治亂為要務(wù),不必拘泥于手段。天下若不安寧,一切皆是枉然?!弊詈筮@段話是張良在《太公兵法》中的一句批語。岳夫人讀完這本書之后深以為然,所以現(xiàn)在脫口而出。
宗泐聽罷哈哈一笑道:“女施主之言可謂是驚世駭俗,雖覺有理。但是細(xì)思之下恐不盡然,儒家對于明君之道素有定論,當(dāng)以仁恕治國,明辨是非,虛心納諫,勤政愛民。適才施主所言大有離經(jīng)叛道之嫌啊?!?p> 岳夫人微笑道:“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適才所言確實真是心之所想么?小女子適才之言雖不容于現(xiàn)時,但確是歷代帝王所奉行之圭臬。彼時帝王所奉行之事無一不鑒于前代之覆轍。譬如漢初諸侯紛亂,劉邦則罷黜韓信,彭越之流,而封國諸劉,而有后來的吳楚七國之亂。武帝頒布推恩令,削去諸劉封國,而后有王莽篡漢。晉武帝之時也懲于曹魏削弱曹氏諸王,最后歸政于司馬氏,于是大封諸王,而盡奪州縣之兵權(quán),致有八王之亂?!?p> “然則魏晉之代前朝,前朝宗親仍可得保全,國家也未嘗大興刑獄,可見天下當(dāng)有賢者而立,賢者出,愚者讓也不失為一良策啊?!?p> “那魏晉之后呢?正如大師剛才言及寶志大師之時慨嘆時局紛亂,生靈涂炭。但宋齊梁陳無不都是先屠盡前朝宗室,再大封本朝宗親培植皇族勢力,但是往往一代之后便又大肆屠殺宗室,致使宗室力弱,而權(quán)臣趁機(jī)竊取國柄,然后權(quán)臣代之而起再將前朝皇室全部屠盡?!?p> 岳夫人說到此處突然一愣,半天沒有講話,出神許久。這個時候久不發(fā)聲的岳麟禹和林菁霜分別搖著岳夫人的手焦急地道:“娘,你怎么了?臉色這么白,還出了這么汗,是不是不舒服了?”這時岳夫人才好像從噩夢中驚醒一樣。再轉(zhuǎn)眼看著宗泐,只見宗泐微笑地看著她。
宗泐微微一笑似乎猜出了岳夫人心中所想道:“施主似乎心有所想,貧僧猜想是否已經(jīng)想到本朝之事了?!?p> 岳夫人忙道:“大師恕罪,確如大師方才所言,當(dāng)今皇上的所作所為竟與千年之前的如出一轍。只不過千年之前屠殺的是前朝宗室和大將,而本朝所殺的是……”
“施主放心,此處乃是寺中深處,尋常就少有人至,而現(xiàn)在前殿香客眾多,寺中僧人都在前殿支應(yīng)。就更不會有人了?!鳖D了頓又道:“之前胡案方起,我也未想及此處,只道是胡惟庸驕橫跋扈,貪利廢法,哪知此案牽連越來越多,我才知皇上此舉乃是借胡惟庸清除功臣耋宿?!?p> “大師既然說到此處,我一直想知道您是怎么被牽連進(jìn)去的?”
宗泐嘆了口氣道:“皇上身邊有許多密探,都隸屬于錦衣衛(wèi),朝中所有大臣的一舉一動都在其掌握之中,而且他們手段黑辣,經(jīng)由他們捉拿的官員往往能牽連出其他官員,而我只不過是他們牽連名單中的一個名字罷了。我想皇上只是為了清除功臣,而我只是一名僧人,平時與朝中大臣接觸本就不多。沒有太多的價值,皇上可能也念在香火之情。這才網(wǎng)開一面?!?p> 岳夫人確實曾經(jīng)聽過丈夫說起過朱元璋手下有一支親軍喚作“錦衣衛(wèi)”,朱元璋會指派他們負(fù)責(zé)刺探朝中大臣的所有行動。原本岳崇韜也不知有這么一個機(jī)構(gòu),只是有次聽得藍(lán)玉談起當(dāng)年朱元璋處理胡惟庸案時,錦衣衛(wèi)直接參與當(dāng)時牽涉胡案大臣的抓捕。只是當(dāng)時只針對高官才會動用錦衣衛(wèi),對于一般百姓來說朱元璋不會動用錦衣衛(wèi)。
因此錦衣衛(wèi)這個名字在重臣耳中猶如厲鬼,但是百姓之中卻絕少知道。不過當(dāng)時藍(lán)玉當(dāng)時之所以敢將高層密事對岳崇韜說,一來是岳崇韜信賴有加,二來此時朱元璋已經(jīng)裁撤了錦衣衛(wèi)的辦案權(quán)力,將錦衣衛(wèi)一應(yīng)案件事務(wù)分交刑部和大理寺。
岳夫人想到此處微覺奇怪,便道:“大師可指的是錦衣衛(wèi),不過皇上就已經(jīng)裁撤錦衣衛(wèi),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再有胡惟庸案這么大的風(fēng)波了吧?!边@最后一句話,岳夫人似乎是自言自語。
看到岳夫人正自沉吟,宗泐又道:“前些天,皇上為太子舉行海陸道場,遍請全國高僧,貧僧也在邀請之列。終于又得見皇上龍顏?!?p> “哦,皇上和您說話了?”岳夫人想朱元璋和宗泐關(guān)系非同尋常,幾年不見怎么也要寒暄幾句。
“沒有,皇上看到我只是點點頭,不過我看到皇上的兩鬢斑白,已見蒼老。神色雖然十分悲痛,可是我看皇上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冷酷和不安。舉行道場的時候,皇上雖然臉現(xiàn)戚容,卻沒有掉一滴眼淚?!?p> “這……”岳夫人聽到此處心念一動,心中突然想到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過了一會兒驚道:“當(dāng)年呂后在漢惠帝的葬禮上也是這樣?”
岳夫人在《太公兵法》中的最后一段中見到張良寫下這么一段批注:“帝崩而其母不悲,乃因帝無壯子,太后畏大臣。其必欲握其權(quán)柄而已,然則必禍及諸臣?!?
朱雀素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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