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明隨雪上西樓
蔣少游對高聰作楫道:“僧智兄,以后,得改稱呼了罷。”
道完這話,他辭別離去。
高聰和高長云看著這憂郁的背影,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崔氏道:“大人公,您和蔣中書剛才進(jìn)宮,主上可說了些什么?不會又是要出使吧?”
高聰從她手中扶過姚氏,坐在院旁的石椅上,嘆了口氣,道:“建言剛被封了侍郎,次月隨道固兄出使蕭齊,主上體諒我才剛出虎穴,這次,就先不隨團(tuán)出使了?!?p> 姚氏卻抓住了他的手,道:“那,建言可是能再見到蘇西?”
這話剛落,她落寞地又道了一句:“不對,應(yīng)該是殿下。”
蔣少游出了高府,步履緩慢地走在官道上,心事重重。
就在他離開洛陽前往建康的途中,他經(jīng)過了青州,自己的故鄉(xiāng),在父母墓前清了雜草,上了香,祭奠后回了自己的祖宅。
青州故里還有他母親的妹妹,姨母和姨父留他住了一晚,和他說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他還滿懷希望地與兩老說,自己已經(jīng)有了心上之人,由蕭齊回來后,定將她帶回青州。
可如今……,只剩自己的形單影只了,如果知道現(xiàn)在會是這樣,他定會讓她每時(shí)每刻都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想怎么折騰自己都可以。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這山長水遠(yuǎn)的人世,終究是要自己走下去了罷?
走著走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蹲了下來,靠在了路旁一家民宅的墻邊。
太陽升到了天空中央,煞是刺眼,蔣少游不禁提起衣袖擋了那陽光,腦海里卻響起了蘇西那爽朗的笑聲,似乎她還在自己身邊縈繞,時(shí)刻將自己綁在了回憶中動彈不得。
這間民宅的門開了,跑出來一個小女孩,她看見了蔣少游,走到他的身邊,用小手翻開了他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問道:“阿郎,您可好呀?”
蔣少游忙把臉上的淚痕擦干,笑道:“沒事呢?!?p> “可是您好像哭了,是誰欺負(fù)您了嗎?我阿耶可是很厲害的呢,您等等我,我把他叫出來!”小女孩邊跑邊道。
小女孩正想跨進(jìn)門里,被門內(nèi)的人抱了起來。
蔣少游聽得小女孩對那男子道:“阿耶,快來,那邊有一位阿郎在哭呢,像是被人欺負(fù)了,您快去幫他!”
那男子笑著道:“說什么胡話呢,帶阿耶去看看!”
蔣少游趕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抬眼一看,卻是宋弁。
宋弁瞧著這卻是蔣少游,道:“咦,怎么是建言?你怎地到這邊來了?”
“義和(宋弁字)?這是你府?我,我也是隨處逛逛矣?!笔Y少游不好意思地道。
小女孩指著蔣少游道:“阿郎,原來您和我阿耶認(rèn)識的呀!阿耶,就是這阿郎,他剛才還哭了呢!”
宋弁抱起了小女孩,刮著她的鼻子道:“胡說八道!男人哪來的哭,哪像你呀!”
說罷,轉(zhuǎn)身對蔣少游道:“既來了,進(jìn)來坐坐吧,這日中也甚是灼烈,進(jìn)來喝口茶!”
不得已,蔣少游跟著宋弁進(jìn)了宅院。
卻想不到這院里別有洞天。
沒有平城高官貴族門戶里的小橋流水和花團(tuán)錦簇,院里呈現(xiàn)出來的,卻是農(nóng)家小院的樣子,一陣風(fēng)拂面而來的,是淳樸自然的舒適之感。
一個小池塘上,兩只鴛鴦肆無忌憚地耳鬢交纏,無限柔情,相依相偎,全然不管塘邊人那羨慕又無奈的目光。
宋弁在亭子下設(shè)了茶桌,對正在出神看著那對鴛鴦的蔣少游喚道:“建言,來!”
茶葉在清澈的茶湯中漾起,蔣少游輕啜一口,清香在唇齒中游走一番后,留下的只有一絲回甘。
那小女孩和宋弁娘子端了茶點(diǎn),對蔣少游道:“阿郎,這是瑾兒說一定要給您拿過來,您將就著吃點(diǎn)吧?”
“這是我阿娘做的桂花糕,可是今年的桂花呢,我也有份做的,您試試吧?”瑾兒道,夾起一塊就想塞到蔣少游的嘴里。
蔣少游不得已張大了嘴,桂花糕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味與桂花的香味相得益彰,誰也不奪了誰的風(fēng)頭。
蔣少游贊不絕口地道:“唔,瑾兒,你阿娘真是好手藝!”
“當(dāng)然啦,阿娘的桂花糕可是在這平城里做得最好的!”瑾兒聽得客人如此稱贊,開心不已。
宋弁抱起女兒坐在了自己的膝上,道:“你可知他是誰?”
“瑾兒不知道,瑾兒只知道他剛才很傷心,阿娘在我哭的時(shí)候,總是給我吃甜食,所以我也想給他吃些甜的!”瑾兒道。
童言無忌,但卻又是如此直戳人心。
宋弁與娘子互相看了一眼,蔣少游卻似沒有聽見一般,目光還是投向那兩只鴛鴦。
瑾兒一跑一跳地跟著她的阿娘走了,亭里只剩兩個男人。
宋弁給他續(xù)了茶,道:“聽聞建言兄要隨道固使齊?”
“是啊,次月便要去了?!笔Y少游端起茶又啜了一口。
宋弁看他的眼里露出憂郁之色,試探地問道:“那高侍郎之女,現(xiàn)已被留在齊宮?”
“嗯。”
“建言,雖然我也是聽了傳聞,但既然這已成過往,你還是忘了她吧?!?p> “嗯?!?p> 蔣少游的上次隨使團(tuán)回魏后,對魏帝描繪了齊宮及建康城的一些規(guī)劃布局后,這次出使,魏帝對蔣少游下了密令,要他務(wù)必要強(qiáng)記齊宮及城內(nèi)分布,不日將在洛陽重建宮掖。
出使當(dāng)日,高家父子交給蔣少游一個包裹,高聰?shù)溃骸斑@是我家娘子給殿下帶去的東西,還望建言想辦法交到她的手上?!?p> 李彪(即李道固)在離了平城后,對蔣少游道:“這高侍郎對那殿下,還真是情深意重,只是這東西,怕是難了。”
說罷,眼神落在了蔣少游放在一旁的包裹上。
蔣少游不發(fā)一語,掀了簾,望著那漸漸遠(yuǎn)離的城墻,心里百般滋味在心頭上翻涌。
蕭齊,建康城。
崔宣伯拿到那使團(tuán)名冊時(shí),嚇了一跳。
那蔣少游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這蘇西才剛定下心來,沒搞出什么動靜,你現(xiàn)在卻來出使?
尚書令王儉對蕭賾道:“官家,這是魏帝此次派來的使團(tuán)名單?!?p> 蕭賾看罷,道:“有何奇特之處?”
“聽聞魏帝對我朝之棋藝有極大的興趣,此次使團(tuán)中有一小兒,名喚‘范寧兒’,似想與我大齊之弈手一較高下?!蓖鮾€道。
蕭賾不以為然,挑著眉道:“哦?竟有此事?那不知王尚書有何高見?”
“此小兒名不經(jīng)傳,恐棋藝也不足以為我朝弈手所重視,恰好城內(nèi)有一江南弈手,名喚‘王抗’,可與之一較高下。”
“就依尚書所言。驛館可安排好了?”
“魏使崔宣伯仍在驛館內(nèi)暫住,下官入宮前已與其按使臣高低職位安排了?!?p> 臨翊這日進(jìn)了宮,去找蘇西,兩個女子的話題顯然是離不開女紅與繡工。
臨翊看著蘇西做這嫁衣之時(shí),絲毫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張淑妃好奇地問她是為何,她笑著不說話。
蕭昭業(yè)使著內(nèi)侍,將那日說的東西都兌現(xiàn)搬進(jìn)了張淑妃的殿中,他對蘇西喊道:“姐姐,這些放在哪里好呀?”
蘇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jì),出來被嚇著了,只見兩個碩大的箱子,堵塞了殿門。
她道:“這,夫人,放哪好?”
張淑妃只得讓內(nèi)侍搬進(jìn)了寢殿,蕭昭顯然不知蘇西與蔣少游的關(guān)系,附著蘇西的耳朵輕道:“姐姐,您可知魏帝又遣使團(tuán)來我大齊了?”
蘇西的眼里瞬間光芒閃現(xiàn),卻又猛地暗了下去。
她心里何嘗不想使團(tuán)里會有她所認(rèn)識的魏境之人,她拉著蕭昭業(yè)躲至一旁,道:“好弟弟,你能幫姐姐一個忙嗎?”
“姐姐說,法身能幫您什么?”
兩人的咬耳朵之舉,卻被臨翊看在了眼里。
離了張淑妃的寢殿,蕭昭業(yè)被臨翊堵了去路:“法身,剛才殿下和你在說些什么?”
“啊,沒什么呀,她,她,她想讓我?guī)m外有趣的物什進(jìn)宮,她說她在宮內(nèi)很悶?zāi)兀 ?p> “真的不說?”臨翊揪起了他的衣領(lǐng)。
一旁的侍女驚道:“殿下,您不能這樣,這可是皇太孫!”
蕭昭業(yè)從小就害怕這臨翊,只能照實(shí)答道:“姐姐想讓我把魏使團(tuán)的名冊帶進(jìn)宮去給她?!?p> “可是為何?”臨翊問道。
蕭昭業(yè)無奈地笑道:“我怎知姐姐是何想法,怕是思念故人了吧?”
魏臣使齊的消息傳至廬陵王府中后,蕭子卿立馬進(jìn)了宮,求見母親張淑妃。
他避開了蘇西,只和張淑妃在殿內(nèi),道:“母親,這次魏臣來,可千萬不能讓她再見他們了。她也不容易才定了神,如若再有三長兩短,您也不愿意看到的是不是?”
“這是當(dāng)然了,她在這里兩耳不聞窗外事,哪會知道這些?”張淑妃不以為然地道。
蕭子卿卻還是擔(dān)憂不已:“總之,等他們走了,再告訴她也不遲。”
臨翊從蕭昭業(yè)手中搶過那名冊,去了驛館找到崔宣伯,張口就問:“崔郎,這名冊里,可有之前那批使團(tuán)里,和殿下走得最近的那使君的名字?”
崔宣伯不知臨翊是何用意,搖頭道:“下官聽不懂郡主的意思?!?p> “你不用騙我了,那使君姓蔣,可是這個蔣少游?”臨翊上前一步,在崔宣伯面前揚(yáng)起那名冊,再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