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有一天再也不見了她,或許那個下午林鈞就會和她多說些話吧。
八零后或者更早出生的朋友,大概都有一個體會,曾經(jīng)很執(zhí)著于更新qq空間,執(zhí)著互相訪問留言,再偷一個菜什么的。
后來漸漸不太上線了,或者即便上線也找不到人吧。列表的灰蒙頭像漸漸多了起來,三兩個,后來是一群。
應該沒人會注意這個,要不是那件事情的發(fā)生,林鈞也應該是眾多人中的一個吧。
疫情驟臨,打亂了林鈞的規(guī)劃,也打亂了他的經(jīng)濟,培訓班已經(jīng)支撐不下去了。
剛剛從隔壁同行交流經(jīng)驗回到店里的林鈞,躺在沙發(fā)上滿臉呆滯,所謂的交流經(jīng)驗不過是互相大吐口水。
想承認失敗很難,特別是林鈞這樣一個心氣頗高的人,他自詡三分書生氣,卻不甘心當個教書匠,更放不下身段求人,身在城市中卻時常格格不入。
叮鈴,一聲清脆的鈴聲將林鈞思緒拉回現(xiàn)實。
林鈞盯著手機喃喃道,有一個共同聯(lián)系人,會有誰加自己呢?還真的有些懷念用qq的日子,應該是大學那會吧。
林鈞點下同意按鍵,順手一聲招呼打過去,“你好,你是?”
“我是云小仙的堂妹。”
林鈞呆滯片刻,云小仙,很懷念的名字,十多年沒聯(lián)系了吧,列表里的頭像從來都是黑的,很有意思的女孩,大學那會還通過視頻,記得挺漂亮的。
對方打字很快,不等林鈞打完一行,接著窗口又蹦出一句。
“我是在她的空間看到你的留言,覺得你們應該很熟的,所以冒昧加你。”
林鈞總覺得對話有些怪異,按下發(fā)送鍵,“怎么啦?我們有十年沒聯(lián)系過了,她還好嗎?”
“你不知道?她已經(jīng)在五年前過世了?!?p> 林鈞盯著墻上的油畫,那是一片密林,秋陽高掛,楓葉片片紅,林鈞再次陷入沉思。
……
……
“小仙,沒想到你本人比照片還要好看,咦,你這臉比楓葉還紅?!?p> “是吧,還有你沒想到的,我還是個學霸哦。”
林鈞故作不可置信的樣子道:“又美又學霸,咋的還不敢見人,我來數(shù)數(shù),我們快聊了大半年了。”
林鈞邊說邊將楓葉擺成一排,六片極為整齊的楓葉擺成一排。
女孩輕笑道:“我怕你是壞人,我輟學了。”
少女后半句的話很輕,輕到林鈞很自然就忽略過去。
少年抬頭笑道:“這楓葉跟你的臉一樣紅,送給你吧,然后可不可以送一片給我?”
少女臉紅的愈發(fā)明顯,嗔怪道:“誰要你的楓葉了,不送。”
接連數(shù)條叮鈴聲,將林鈞思緒從楓葉里拉回。
“我堂姐對我很好的,總是很照顧我。“
“我有些懷念她。”
“你當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不開心的情緒。”
林鈞內(nèi)心震驚,哆嗦著回道:“你說小仙是因為想不開才走的?我沒有和她見過面啊,最多就是視頻聊過天?!?p> ……
……
大學是很多人一生最開心的事,已經(jīng)懵懂知情事,遠離父母管束,可以像脫歡的野馬可勁的上網(wǎng),談戀愛。
當然最后有些人會后悔,一畢業(yè)就分手。有些人很幸福,相約走過婚姻殿堂,最后有了結晶。另外的一部分人則是很驕傲,他們將時間付于學業(yè),在學業(yè)、事業(yè)上登頂更高。
上饒師院男宿舍樓五幢301,此時是每天的籃球時刻,不管是情侶煲著電話粥還是單身狗作業(yè)沒寫完,都要放下一切去運動。
冷,大炮,阿飛三人都是林鈞的舍友,性情迥異,不過大體相處融洽,此時各自換上球服,準備肆意揮灑汗水。
三人各自從林鈞身后走過,輕拍后者肩膀,每人來上那么一下。
大炮開口道:“小林子,打球去了,再不關掉視頻,就算你違規(guī),準備帶一個星期的早餐吧。”
不等林鈞回答,冷失聲驚道:“這妹子可以啊,真漂亮,哥們都趕緊過來打個招呼?!?p> 視頻那頭的云小仙顯然比楓林里從容多了,沒有紅臉,無甚羞意,大方招呼道:“小林子,這些是你的室友?好有趣啊,小林子的小名也很有意思?!?p> 林鈞抽抽嘴角,慌亂道:“小仙回頭聊,我要去打球了,不然這些牲畜要我打一個星期的早餐,那樣會死人的?!?p> 云小仙捂著小嘴輕笑道:“去吧去吧,好好玩,好羨慕大學生活啊?!?p> 林鈞轉(zhuǎn)身飛快套上球服,沒來得及聽到最后一句話,甚至視頻都來不及掐掉,轉(zhuǎn)身飛奔追上室友。
大炮顧名思義,就是長的最威武的那個男孩,攔住林鈞肩膀賤笑道:“小林子老實交代,你的妞?”
林鈞搖頭道:“我努力吧,成了做莊請酒?!?p> 林鈞雙手輕揚,一個標準三分輕松得手。
冷搶得籃下板球,笑道:“小林子可以啊,人逢喜事手感好,咱們來組個對局?!?p> ……
……
林鈞將屏幕上的信息刪了改,改了刪,多遍以后輕點發(fā)送。
“我記得那時候小仙好像提過要去相親?!?p> “堂姐那段時間好像是在和一個男的相親,我們幾乎都以為成了,誰也沒見過那個男的,最后就是你知道的事了?!?p> 林鈞盯著手機良久無言,屏幕再次亮起,是一個很簡潔的問題。
“你跟她表白了嗎?”
林鈞簡單回過去四個字,“我說了的”。
……
……
楓林紅中透著枯敗,幾近凋零,兩道身影在日暮中拉長,地上枯葉在步伐中細碎弄響。
小仙的眸子真的很好看,深邃帶著灰暗,背影也很好看,一蹦一跳的,聲音很好聽跟這碎葉子一樣,總也不膩,林鈞覺得此刻要是有一輩子那么長就好了。
小仙轉(zhuǎn)身問道:“小林子,你要跟我表白了嗎?其實不用,我要去相親了。”
少女似乎是為了加強語氣,說話的同時重重點了點頭,希望讓自己看著更堅決一些,林鈞看不到,他只聽到了。
林鈞艱難問道:“為什么?”
“凡人都要結婚生子的?!?p> “甘心嗎?”
“沒什么甘不甘心,和誰、什么時候都不重要?!?p> “什么才是重要?”
“讀書很重要啊,小林子你一定要好好讀書,替小仙的那一份也讀完好不好?!?p> ……
……
天色漸漸暗下來,林鈞側躺在沙發(fā)上,朦朧睡去,雙手不由地將外套裹了裹緊,睡了數(shù)月來最好的一覺,做了生平最長的一個夢。
夢中兩人走在幽靜的楓林道上,春來楓林重新紅透,夕陽照楓,相得益彰。
少女的眼眸再無灰暗,如春發(fā)大地,生機勃勃。
初見時的長裙,映照紅楓,霞光披裙。
林鈞心中有痛有不解,問道:“相親男是我?”
“重要嗎?”
林鈞怒目,幾乎是吼出口道:“當然重要,你都死了?!?p> “死了嗎?沒人記才是死,一人記是活,萬人記也是活。”
“誰記得你了啊,要不是芳芳……”
“小林子,你不該記起小仙的,沒有什么相親男,只是小仙病了?!?p> 一覺醒來,淚濕青裳,夜猶自冷,林鈞披上一件外套,揉揉略顯疲憊的臉龐,掏出手機回上一句。
“我不記得有沒有見過小仙,不記得有沒有跟她表白,但是我永遠記得她,所以她還活著”。
林鈞掏出口罩戴上,緩緩步入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