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兒！”一個粗布衣裳的農(nóng)婦隔著老遠(yuǎn)呼喚著兒子的名字。
農(nóng)婦口中的董漣正坐在地上，看著刀斧鋸刨輪番上陣，那木工師傅將這幾塊梧桐木修出一個人形來，又精雕細(xì)琢一番，眉眼鼻子嘴巴耳朵五官逐漸顯露出來，發(fā)絲也雕了出來。董漣見這五六尺的人成了形，將油彩替師傅取了過來，師傅將五色油漆涂抹在木像身上。
“師傅，這個人像是不是明天就變成了神仙姐姐了?！?p> 木工師傅將食指放在唇前，“漣兒小聲點兒，這是我們之前的秘密?！?p> 木工師傅又替董漣做了些小玩意兒，算作賄賂。木像上的油漆也干了些，兩個人合力將木像抬到屋內(nèi)陰涼處。
“你怎么又跑到這來了！”農(nóng)婦拎著董漣耳朵，將兒子拎了出去。
董漣回頭做了個鬼臉，“青師傅明天再來學(xué)藝！”
門外的女人絮絮叨叨數(shù)落起兒子來。這木工師傅雖然手藝不錯，但是他素來愛雕刻一些人像，全是女子，大的小的，完整的殘缺的全部擺在屋子里。那人像栩栩如生，鄉(xiāng)鄰間素來傳聞若一直盯著那人像看，魂兒都會被勾走，還說師傅會把人像放在床上，晚上抱在懷里一起睡。真真假假的傳聞不辨真假。那一個孤身的大男人，房子里全是些女子木像，也是瘆人。
“青師傅！”屋外稚嫩的童音攪擾了青生的美夢。
青生去開了門，董漣懷里揣了根糖葫蘆，“枸姐姐回來了嗎？”
青生看了看昨日的木像漆只干了七分，讓董漣再等等，董漣將糖葫蘆留下，先行去學(xué)堂上課了。用罷早飯，青生去別人家中去做木工活，臨走前去了密室，取了心口的荷包里的物什放在了木像背后一個隱秘的縫隙里。
董漣一下學(xué)便往青生家里鉆，他家鎖了門，自己從墻邊的木頭堆翻墻而過。房屋內(nèi)的木像輕微的動了一下，待董漣拉著木像的手喚了聲姐姐，那木人大夢初醒般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木人對董漣笑了笑，吩咐董漣去拿些衣裳來，分明有油彩附體，她偏要像個人似得穿上衣服來。
“枸姐姐，你這一覺睡了許久，上次的事情都怪我，你看我拿了你最愛的糖葫蘆給你！”獻(xiàn)寶似得將糖葫蘆遞過去。
枸只是聞了聞看了看糖葫蘆，就把它塞進(jìn)了董漣的嘴里，“漣兒替姐姐吃了，青生哥哥呢？”
“我沒瞧見他，許是被人請去做活了。姐姐，我舅舅今日到我家來，我先回去了！”孩子人跑的比話音快，一愣神人就不見了。
“把我喚醒人又跑了！青生什么時候回來呢？”
入了夜的時候青生終于出現(xiàn)，拎了幾包吃食平攤在桌上，枸坐在桌旁，沒有表情嘴里卻叫著，“啊啊啊，你又來折磨我了！我每回一睡醒就要經(jīng)受這樣非人的折磨啊，你再這么對我，我就一睡不醒了！”
青生氣的去堵她的嘴。
“哎呀，這是假的啦！你這樣捂住我的嘴，有什么用呢，我可是一個‘靈’??！哈哈哈，傻子！”
青生抬筷夾了一塊醬牛肉，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放到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嚼的起勁，對面的人吸溜吸溜的抽著那不存在的口水，終于忍不住捏了塊肉放在嘴里，嚼了嚼，跟隨著青生的頻率一起吧唧嘴，青生喉頭一動，將肉咽了下去，她卻只能把肉渣吐出來。
后來枸生氣了，繞到青生身后去掐他脖子，卻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無法握拳，“你做了什么？”
“自然是對這木手指做了些手腳，免得你傷我?！?p> 這手只能蜷縮到某個固定的弧度，便再也不得彎曲，氣的她直跳腳，靈機(jī)一動就是對青生一記飛腳，某人非常有先見之明的躲開，抱著桂花糕吃的歡快，還耀武揚威地在她眼前晃。
“青生欺負(fù)我?！辫凼钩鰵⑹诛?，抱頭哭泣狀。
男子怡然自得坐凳子上欣賞她的表演。
“哎，這么沒意思，我要去睡覺了?！?p> 青生拉住她，按在凳子上，“你老老實實坐在這，跟我說會兒話。”
女子兩手托腮，細(xì)細(xì)聆聽狀。男子不過說了一兩句，她就插進(jìn)話來，滔滔不絕說起自己的綺麗的夢。那夢里有各色的珍奇異獸，有舞榭歌臺，有絕色的人物。青生總打趣說，她的夢能出個戲本子來。
枸也常常央著青生講話本子上的故事給她聽。青生空閑時也會帶她出去看戲，這時候她便要戴上面紗和帽子將整個人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她步伐慢，青生總是以恰當(dāng)?shù)乃俣群退黄鹦凶?。匯入人流之時，他也會將她的手捏在手心里帶著她走。
“今天做了些什么呢？”
“在等你。”
她總喜歡熱熱鬧鬧的，大多數(shù)時間這院子是清冷的。青生說，再等等，等他攢夠了錢，就帶她去看大千世界，看能把戲本子上的事物變成現(xiàn)實的世界。
有時候她會自己找點事做，比如上次是嘗試著做飯給青生，最終漣兒卻將柴火不小心弄到她身上，自己的身體碰火即燃，董漣取水滅火時候，地上只余一顆靈珠，當(dāng)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屋子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人都是她曾經(jīng)用過的身體，初時是個不辨男女的孩子模樣，因她性子像個稚嫩孩童，前塵往事皆被拋在腦后。后來時間推移，越發(fā)暴露了她原是個成年女子，那木人也跟著大了些，四肢設(shè)計的也越發(fā)精巧了。有時玩鬧損壞了木身，就換了新的。
青生的手纖長靈巧，尋常的木頭在他的手上似乎有了魂兒，雕刻的動物人物無不神靈活現(xiàn)，他見過的樓宇亭臺也能照著模樣做出了微型的來。枸最羨慕的就是他的那雙手，不止一次握著他的手不肯放。
“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牽著我的手，十指相扣，緊密相連，似乎牽著你那雙神奇的手，我這木頭也有了魂兒。”
“休得胡說。”這廂卻扯了她的手放在懷里。
枸咯咯地笑。
關(guān)于相識的故事呢。
青生說那時他的父親母親前后因病因故相繼去世，他那日像個游魂兒似的在街上走著，在某一瞬間被地上的一塊碎片的光芒刺到眼睛，他拾起，一塊奇形怪狀的紅色玉片，對著陽光流光溢彩。他覺得這玉片讓他有種親近感，心想，或許是母親的氣息附在里面，隨手?jǐn)R在懷里。
那一日他在佛堂里對著佛祖叩頭祈禱，它從懷里掉落到地上，佛師說這玉片里附著著一只“靈”。渾渾噩噩的他將心思寄托在這只靈上，帶發(fā)修行三年，跟著佛師收集煉化這只靈，后來它變成了一顆扁圓的靈珠。
佛師說，這靈只聚的七八分，怕是注定不圓滿。佛師又教他注靈入木。三年期滿，他下山還俗，又拜個師傅學(xué)習(xí)木工。他發(fā)覺了自己對木工的熱愛，他雕刻出一個孩童人像，將靈注入。
“我總覺得你像我舊時的朋友?！?p>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怕是個女的，你還喜歡她?！辫郯咽謴乃中睦锍槌隽它c。
“小時候的玩伴兒，有一天她跟我告別，‘你莫要尋我，你踏遍千山萬歲，怕是尋不到我’?！?p> “你必是會等她?！?p> 青生有一刻怔忡?！笆橇恕！?p>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青生說，我要去歇息了。
青生歇息了，可枸不睡，她才剛醒，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床邊，漫漫長夜，什么也不做就守在旁邊。初時青生也各種不習(xí)慣，發(fā)了幾回脾氣也改不了她的壞習(xí)慣，無奈地隨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