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點酒,雷諾阿腦袋暈乎乎的。
他想去窗口吹吹風,站起來,才發(fā)現自己頭重腳輕。
他跌跌撞撞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初夏的晚風輕撫著他的臉龐,讓他想起家鄉(xiāng)里蒙……
十年來,凱爾家族的資助,幫助雷諾阿走出了小鎮(zhèn),完成了學業(yè),并在巴黎生活下來。但這個資助也像一把枷鎖,牢牢把他拴住。
雷諾阿走到洗手池旁,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少年,十年的時光在他臉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
一份合約,捆綁了雷諾阿十年,令他失去了自我。他不愿再蹉跎下去,他決定徹底擺脫凱爾家族。
正好合約馬上就到期了,雷諾阿計劃盡快完成目前這一批訂單,然后向凱爾先生攤牌。
說干就干,雷諾阿坐在畫架前,開始調顏料。
……
整整兩天兩夜,雷諾阿都沒有合眼,他一口氣完成了一個禮拜的工作量。
窗外,天蒙蒙亮。
雷諾阿放下畫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他迫不及待想去找凱爾先生,把這一堆畫交給他,拿回自己應得的報酬,然后跟他一刀兩斷,從此不受任何人控制。
雷諾阿跑到樓下,攔下一輛馬車,他和馬車師傅一起,把兩大摞油畫搬到車上。馬車沿著石子路往前走,噠噠噠的馬蹄聲在寧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脆。
馬車抵達凱爾住所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一位管家披著外套,睡眼惺忪的出來開門。
管家把雷諾阿安頓在會客室,又喊來一個傭人,把雷諾阿帶來的畫全都搬進來,一幅一幅整齊的落在一起。
管家端來一杯咖啡,讓雷諾阿在會客室里等,自己轉身走了。
兩夜沒合眼,雷諾阿卻一點也不瞌睡,反倒精神得很。
雷諾阿在會客室里走來走去,設想著一會同凱爾先生見面,他要說些什么。一直以來,雷諾阿對凱爾先生都是心懷敬意的。即使今天計劃離開,他也沒打算撕破臉皮。
凱爾打著哈欠從門口走進來,他的樣子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睡眼迷蒙。
他走到沙發(fā)旁邊,一屁股陷進去,使勁伸了一個懶腰。
“這么早,有什么事?”
“凱爾先生,您要的這批畫,我已經畫完了,給您送來!”
凱爾沒料到,才兩天時間,雷諾阿就已經全部畫完了。
“這么快?不是說要下個禮拜才能完成嗎?”
雷諾阿指指腳邊的一摞油畫。
“喏,都在這里。”
凱爾抬抬眼皮,瞥了一眼那些畫。
“我警告你,可不要為了交工應付差事,如果畫的質量達不到要求,我可一毛錢也不付給你!”
雷諾阿蹲下來,翻開一幅畫,捧在到凱爾面前,認真的說,“您可以檢查一下!”
凱爾坐在沙發(fā)里,紋絲不動。
合作多年,他知道雷諾阿是個實在的小伙子。雖然他嘴上說著警告,但其實他明白雷諾阿絕不會偷工減料來應付他。
“好了,雷諾阿,把畫放下吧!你最近辛苦了,好好休息幾天,其實,你不必大清早專程送來,時間到了,我自然會派人去你的公寓取……一會,我會讓管家安排馬車把你送回去?!?p> 說完,凱爾準備起身離開,回臥室繼續(xù)睡覺。
“等等!凱爾先生……”
“還有什么事?”凱爾又坐回沙發(fā)里。
“凱爾先生,這筆訂單我已經完成了,如果沒有問題,請您按照約定支付我酬勞,一幅畫2.5法郎,這里十五幅,一共是37塊5……”
凱爾懷疑自己聽錯了。
以前的雷諾阿,無論凱爾給他多少,他都默默收下,少幾毛錢也不計較,他從來沒有把賬算的如此清楚。
“你說什么?”
“我說您應該付給我37塊5!”
“你小子一大清早來找我,就是為了這37塊5?”凱爾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氣急敗壞。
“不止這樣,我還要告訴您,今后,我不會再幫您畫那些訂單了,凱爾先生!”
“那你想干什么?你可別忘了,你有合約在我手上!”凱爾指著雷諾阿大聲吼。
“下個禮拜,合約就到期了,我想我不必再……”
“……到期了?”
“是的,已經十年了,凱爾先生!”
已經十年了嗎?
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
……
凱爾沒有說話,回憶飛快的在他腦海里閃過。
那個炎熱的夏天,他帶著雷諾阿一起登上開往巴黎的火車,距離現在已經十年了……
那個意氣風發(fā)的青蔥少年,轉眼已經三十歲了。
很明顯,他現在翅膀長硬了,想要擺脫自己。
其實,最近一年,雷諾阿的反叛已經出現征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順從,開始越來越不受控制了,但凱爾沒料到,雷諾阿今天會直接站在自己面前,跟他說,“請支付我37塊5,并且以后我不再為你畫了……”
呵!
這是凱爾想都沒想過的,他總以為還能繼續(xù)支配雷諾阿……
雷諾阿盯著凱爾,等待他的答復。
看到雷諾阿如此堅定,凱爾的氣勢反倒弱了下來。
“呃……對,合約……我需要確認一下合約,等幾天再說吧!”
幾天?
雷諾阿一刻也不想等。
“凱爾先生,請您現在就去確認吧!我在這里等您!”
雷諾阿急切的想要逃離凱爾家族的掌控,就像十年前他急切的想來巴黎。他知道,如果今天妥協,以后,他將永遠無法頂天立地。
凱爾的精神仿佛受到了沖擊,以前一直低眉順眼的人,突然間斗志昂揚,像換了個人,著實嚇到他了。
“呃……好!好!”
凱爾只能站起來,晃晃悠悠往書房走去,他腳步有些不穩(wěn)。
回到書房,凱爾從抽屜里翻出厚厚一摞合約,從里面抽出雷諾阿那份,翻看著。
沒錯,已經整整十年了。
他用手支著書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凱爾以為只要出資供他們上學,再加以調教,這些來自小鎮(zhèn)的淳樸少年,自然就會賣身投靠,由他擺布,為他賺錢。
但這么多年過去,和他簽下合約的年輕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離他而去了。
就只剩下雷諾阿。
凱爾還以為他會永遠順從聽話,永遠為他所用。卻沒想到,他也覺醒了,要離開自己了。
作為一個商人,凱爾從心底里喜愛這個小伙子,相比起那些接受了他的資助,卻不告而別的人來說,雷諾阿至少恪守契約精神……
一切都結束了嗎?
不行,一定要做點什么,留住雷諾阿。
凱爾抬頭看看窗外,天色已經大亮,朝陽暖暖的。
他從抽屜里拿出四十法郎,裝在信封里,向會客室走去。
魚頭很大
19世紀末的法郎和現在的人民幣大概是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