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俗世

　　輝耀大陸四面臨海，氣候四季宜人。大陸上的人以武為尊，以練氣為武之根本。凡是家里出了一位能練氣的武者，整個家族都以此為榮。

　　輝耀大陸東南，無名小漁村內(nèi)。

　　“二娃，快回家吃飯！”一名衣著深藍色布衣，頭發(fā)隨意綁起的中年婦女朝著海邊喊了一聲。

　　“來啦，娘親！”海邊的地平線上慢慢凝實一個瘦弱的身影，背著夕陽，看不清面容，從語句里，不難聽出這是一位開朗的少年。

　　二娃用袖口擦了擦鼻涕，又用手摩挲了一下通紅的臉蛋，一屁股坐在老舊的桌子旁。

　　“嗨呀，娘，怎么每次趕?；貋矶汲院２搜健！倍抻行┍г?，說出口又有些后悔，偷偷瞄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生怕氣到體弱的娘親。

　　見娘沒理他，二娃也就放下心來，思緒又飄到了外面。

　　海邊有各式各樣的貝殼，這對內(nèi)陸的小少爺們可都是稀罕玩意兒，在漁村里卻隨處可見。記得娘親說過，海洋里有各式各樣的海獸，大的一口能吞掉整個漁村，小的就只能成為人們的盤中餐。離漁村不知多遠的海島上，有數(shù)不清的門派，和會飛的高手……

　　少年心性總是漂浮，二娃一會幻想自己成為御劍飛行的高手，在海面與龐大的海獸搏斗，一會幻想自己少年老成，在門派的修煉室里被師弟師妹們請教。

　　想到這里，難以下咽的海菜就不再重要了。

　　吃過晚飯，二娃懂事地將碗筷撤下，把破舊的桌子擦的錚亮，又到院子里清洗漁網(wǎng)里淤積的泥沙。

　　干完這些，天色已經(jīng)晚透了，二娃看娘親已經(jīng)躺下，就一個人跑到海邊的大石頭上，靜靜地看著大海和天空。

　　只有這個時候，二娃的臉上才會露出難過的神情來，村里的大壯、小美，都被門派來的高手選中，被帶進門派開始了嶄新又榮耀的人生。

　　而自己呢，那個背著長劍的大叔，只是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就面無表情地離開了，仿佛自己連被人家唾棄的資格都沒有……

　　“星星啊星星，難不成我要一輩子待在這個小漁村不成？”二娃有些頹然，靜靜地看著天空。

　　不管是高手還是平民，海風吹在臉上的感覺都是舒服的。白天陽光把大石頭曬得暖洋洋的，躺在上面，二娃不由得產(chǎn)生一絲困意。

　　恍惚間，天上的星星愈發(fā)明亮了。很遠處，幾束光芒向二娃的方向飛來，好像流星一般。

　　“賊老天，許過愿了流星才來……”二娃最后一道念頭閃過，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哎喲！”二娃還以為是娘親發(fā)現(xiàn)他在大石頭上睡覺，過來敲他的腦袋，可睜眼一看，夜還是靜悄悄的，自己好像是黑布里一只小小的螞蟻。

　　“什么東西打擾老子清夢？”二娃生氣地摸了摸腦門。

　　“給老子腦門都砸出血了！”二娃氣得狠狠地向身下的石頭砸了一拳。

　　二娃對這塊石頭太熟悉了，圓圓滾滾，一點棱角都沒有，可是這次，二娃卻生生地敲在了一塊凸起上面。

　　“哎喲！”二娃疼得咧了咧嘴，“疼死老子了！”

　　揉了好一會，二娃的疼痛才有所緩解，低頭向剛才拳頭砸的方向看去。

　　二娃低頭一看，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大石頭上零零散散放著幾個物件，一塊雞蛋大的小石頭，一半金黃，一半灰黑；一把斷了的刀，刀把上的龍紋有些模糊；兩根渾圓的木棍，交錯著散落在周圍，就像兩根精致的筷子。

　　原來老天都想讓我當個廚子啊，二娃自嘲地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明天就遂了娘的意，練習廚師基本功吧！

　　二娃左手拿著“筷子”，右手拿起沉甸甸的斷刀，好看的石頭比褲兜漏的窟窿大了一圈，卡在褲兜里正好掉不出去。

　　“就算當個廚子，我也要將我龍啟的大名發(fā)揚光大！”二娃大名龍啟，叫起來氣勢磅礴。

　　少年心性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藥材，治療所有傷口都比草藥來得快些。

　　第二天清晨，趁著娘親還沒醒，二娃就拿著沉甸甸的“廚具”，到院子里練習起基本功來。斷刀雖然破舊，但總比家里的菜刀沉重些，練起腕力效果還算不錯。

　　練了不足一個時辰，二娃的娘親就醒了，她看到院子里的二娃一刀一刀地揮舞、練習，臉上不自覺地漾起笑容。二娃回頭看了看開心的娘親，揮舞菜刀的手就更加賣力了。

　　這刀一揮，就是六年。

　　六年的時間，那個愛在石頭上做夢的孩子不知不覺間成長成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

　　二娃十八歲生日那天，娘親難得地叫了一次他的大名。

　　“龍啟，按照村里的習俗，你已經(jīng)到了踏出家門的時候，明天一早，你就到三十里外的石鎮(zhèn)自己討生活吧。”龍啟的娘一邊修補殘破的漁網(wǎng)，一邊對龍啟說。沒等龍啟回話，婦人接著說，“娘去賣魚，晚上回來?！?p>　　說完，婦人放下手中的漁網(wǎng)，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扶著腰，緩緩向集市走去。

　　龍啟自己在家，突然有些舍不得，下雨天漏水的茅草棚，每次打雷都會嚇得汪汪叫的大黑狗，院子里悠然散步的幾只雞，一切都是那么老舊，那么破爛，一切又都是那么溫馨，那么自然。

　　龍啟知道，自己的人生雖然沒有劍影，但也會看得到刀光，不能殺人千里之外，但也能殺幾只豬，幾頭牛，再把它們變成盤里的美食。

　　外面的世界太美好了，美好到以前每次睡前都盼望自己快點成年。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大到自己成年的一刻，竟然有些畏懼。

　　龍啟收了思緒，開始準備晚餐，龍啟先去雞窩里摸了幾個雞蛋，又去廚房里找了幾頭洋蔥。洗干凈手，龍啟拿出斷刀，開始切菜，菜切好后，又掏出那兩根木棍，打散剛摸出來的幾個雞蛋。

　　與此同時。

　　萬刃鋒終于從大道梵音中掙脫出一絲空隙，趁著這不知受了多久苦難才換來的珍貴時間，萬刃鋒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

　　可憐的萬刃鋒已經(jīng)沒有偉岸的身軀了，他的靈魂不知道被封印在什么里。透過封印，萬刃鋒看到一大塊布，幸虧這塊破布上有個窟窿，透過窟窿，萬刃鋒看到了他人生中最為恐怖的一幕。

　　這貨居然拿著自己的“斷水流”在切洋蔥？

　　這貨居然用自己收藏三千年的烏木在……煎雞蛋？

　　不知道靈魂能不能吐出老血，但萬刃鋒實打?qū)嵉赝铝艘豢谑裁礀|西……

　　太瘋狂了……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晚上，龍啟的娘親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看到一桌子飯菜，眼里不為人知的地方也偷偷濕潤起來。這頓晚飯和平常一樣，母子二人簡單地嘮幾句家常。

　　飯后，娘親依舊在燈下縫縫補補，龍啟依舊把碗筷、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條。

　　“娘，早點休息吧?！饼垎⒖粗鵁粝碌哪镉H，心里的不舍又濃重了幾分。

　　“好。”龍啟的娘親點了點頭，轉身向臥房的方向走去。

　　臥房門口，婦人又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一眼龍啟，開口說道，“收拾好東西，明天起來不用叫我，你直接走就行?！?p>　　是夜，龍啟整夜未眠，先是收拾好了包裹，帶上了換洗的衣物和撿來的“菜刀”、“筷子”，想了想，又把那塊好看的石頭放進兜里。

　　后夜剛剛過半，龍啟就輕聲地走出了家門，叫醒娘親也只能徒增傷感，不如混出名堂，再回來接娘去鎮(zhèn)里安度晚年。

　　龍啟走出院子，回頭看了看，沖著娘親臥房的方向磕了幾個頭，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龍啟沒有看到，臥房里的娘親在窗戶邊一直向他走的方向看著，也不知道如此黑夜能否看到些什么。娘親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像一塊長滿皺紋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