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若有來生
小二端著壺桑落酒送到了荊易安的眼前:“客官,您要的桑落酒?!?p> 小二不偏不倚的擋住了屏風后頭的那個身影,荊易安嘴角微抽,頷首道:“多謝。”
一般這種衣著打扮的公子哥,出手都極大方,一給賞錢比他幾個月工錢還多。
左右那個冷面公子一時半會還走不了。
小二打起精神,繼續(xù)扯著笑容說:“客官還有什么吩咐盡管叫我。”
荊易安的手微微合攏,向前招了招。
小二聽話的往前來了點,這下就剛好挪開來。
他順著屏風后頭看去,那個身影確實很熟悉,再細細一想,這不就是……
荊易安不自覺脫口而出:“霖風?!?p> 小二訝異道:“公子你認識那個公子啊?”
“怎么了?”
“那個公子來好久了,也不要小菜,一個人喝了十來壇的米酒。”
荊易安嘴角微抽。
從前看見霖風,都是跟在於騁身后神色冷冷的不茍言笑,像是個冰人。
現(xiàn)在居然在這里買醉?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
荊易安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卻聽得霖風喑啞著醉酒呢喃:“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
為情所困?
荊易安嘴角又是一抽,不又得多灌了兩口酒。
“公子要不要來兩個下酒的小菜?”
荊易安放下酒杯,道:“先不要了,有需要再叫你?!?p> 小二磨蹭了會,才應了個“好”。
這怎么和想的不一樣?說好的賞錢呢?
小二苦著臉走了。
荊易安忽然想到什么,留步道:“等等?!?p> “公子?”
“再要碟花生米?!?p> 小二嘴角有點僵。
這衣裳別是撿來的吧?
喝的是普通的桑落酒,下酒菜就要疊花生米?
荊易安看著笑容發(fā)僵的小二,立即明白了過來,從懷中隨意摸出塊銀子一拋。
“賞你的?!?p> 銀子凌空畫了個弧線,穩(wěn)穩(wěn)的落在了小二懷里頭。
小二摸著懷里頭的影子,當即笑逐顏開,臉上發(fā)僵的笑意有了銀子的加持都顯得真誠了不止一倍。
荊易安看了霖風一眼,“你先下去吧?!?p> 小二連連點頭哈腰:“好嘞好嘞,公子你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成?!?p> 霖風喝的熏醉,尚未察覺到這邊的不同尋常之處。
恍惚間他本想支撐著直起腰來,護腕卻一下裝上了酒壇。
“鐺”
酒壇傾斜,碌碌滾了幾下,里頭的酒水順著壇口流了出來,很快漫過邊角桌面,一滴又一滴的在地面打出一片水花來。
霖風腦中最后的一絲清明也被酒意吞食殆盡,混混沌沌的睜眼望著窗外,眼瞳已失了焦距。
“於氏一族世代為守姜國基業(yè),拋頭顱灑熱血,多少兒郎葬身沙場尸骨無回,才掙下的累累軍功,博下的承德侯府一門忠烈保家衛(wèi)國的聲名!”
“如今,我保不住承德侯府世襲的爵位,也無法上陣殺敵保家衛(wèi)國,現(xiàn)在還要為了自己的兒子,舍棄大義,和那些個陰險小人一般攪進朝堂上去……”
霖風印象里的侯爺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是個英姿勃發(fā)的將軍。
無論在什么地方,無論軍途如何艱險,涉水跋山,頂風冒雪,負累累沉珂。
於騁永遠挺拔的像是蒼山不老的松樹,不枝不蔓,剛正挺立。
可在今夜,他說出那句:“我愧對於氏一族列祖列宗。”之時,那挺直的脊梁被一點點壓彎了。
十八年了,許是這些年過得太好了,也許就是太好了,總容易破滅。
他為了他所背負的使命,最終還是背棄了他的侯爺。
背棄了這十八年的看護養(yǎng)育之恩。
侯爺本只答應了向姜帝投誠,可據(jù)長安城里的暗線所報,衡親王也是太皇太后的人。
要不這樣,怎么能在權謀陰詭中護得住承德侯府?
可侯爺要是知道,是該打死他的。
是該打死他這等不忠不義之輩的。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霖風趴在一桌酒漬上,料峭寒風也未能吹散他的醉意。
“此事……非我本意……若有來生……換我先遇上你……換我護著你……我……報答……報答……”
報答今生的養(yǎng)護之恩。
從前於騁領著他出征,總拍著他的腦袋,感慨:“小子,你要是我兒子該多好?咱們上陣父子兵,所向披靡?!?p> 若來世有幸,得成夙愿,你養(yǎng)護我長成及冠為人,我贍養(yǎng)顧你終老,得成一世父子,該有多好?
桌上都酒壇在邊緣晃了晃,終于“咣”的一聲摔了下來,碎片飛濺之下,四分五裂。
“若不是於緝平這個小子……飛揚跋扈慣……了……又怎么會……”
又怎么會這樣?
醉意涌上心頭神智無知,霖風徹底昏睡了過去。
小二在不遠處聽著酒壇子碎裂,捂著心口滿臉的絕望,只覺得今夜注定無眠,腿腳也不由得發(fā)虛發(fā)軟。
荊易安又倒了杯酒,指尖微動,酒水便在杯內(nèi)輕輕晃動。
他啜了口酒,覺得略有些澀。
平日里看霖風都是個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如今這般狼狽醉酒,難不成也是為情所困?
若真是為情所困,倒是稀奇了。
可若不是為情所困,還能是因為什么呢?這真是叫人費思量。
這么一想,荊易安頓時覺得一個腦子都生出兩個腦子那么大了。
這檔子事既然遇上了,那還是回頭告訴老三,不管有沒有用都讓老三頭疼去吧。
不過……
荊易安順著窗口向外看去,天際的一輪圓的過分的明月已漸西墜。
今兒是十五,老三發(fā)病的日子。
想想夜里走的時候,老三似乎挺嚴重的樣子,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了,這該死的禍害還得遺禍千年呢,應該不會出事吧?
寒風從沒關緊的窗縫中刮進來,凍得荊易安打了個哆嗦,腦子里頭還剩下的三分酒意也散了個干凈。
還得抓緊去承德侯府看看,不然南晏少不得要叨叨他一頓。
荊易安放下酒杯揉了揉眉心,喊道:“小二結賬?!?p> “砰”
小二靠在柜臺上迷迷糊糊的剛睡著,就被荊易安的叫聲驚的一個激靈,小腿一軟整個人直接栽到了地上。
小二疼的打了個滾,摸摸索索的爬起身來,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連帶著去算錢的時候,整張臉還寫著委屈。
出于人道愧疚,荊易安多給了塊碎銀子,借此撫慰下子小二受傷的心靈。
小二接過銀子果然一掃陰云,眉開眼笑。
荊易安不由得感嘆,銀子的力量果然是很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