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武功本天成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比龂鴷r(shí)期，曹操老先生形象地描述了多年后，一代飛俠馬老兒被雨水困在一個(gè)客棧，但卻極其向往變成一匹千里馬肆意奔跑的年輕心態(tài)。
昨天，馬老兒終于得到了為徒的允許，可以下山了。
我騎著一匹真正的千里馬，馬老兒騎著自己，馳騁在半泥濘的下山路上。我們下了半座山，跑了百余里地，通過一條大河，然后再穿過一道深嶺，接著掠過村鎮(zhèn)、走過荒野、踏平莊稼，一路撒丫子狂奔，來到了一座名叫“霜弩”的大城。這個(gè)名字聽起來極其有分量的地方，是蓬勃島東岸最大的一個(gè)城池。城主是周島主本家的一個(gè)三叔，輩分高，年齡小，不到二十歲，比我還小一點(diǎn)，老城主死了，他就繼了位子，還學(xué)著周島主惡俗，自稱“司馬懿”。
我的千里馬大約是跑得自卑了、傷心了、失去馬生意義了，進(jìn)了霜弩城，一腦袋栽倒在地，怎么拉也不起來。去老馬家的路程已經(jīng)走了十之七八，出了霜弩，再走幾十里，就有出海的船可以到東外島，但晚上不出港，我們便只得住一宿。
馬老兒見那匹馬拉也拉不起來，便說扔了算啦，反正也到了。我心說你這敗家玩意，這好歹是匹千里馬！人家也確實(shí)名副其實(shí)，一路翻山越嶺的，沒一句怨言。（若是讓赤兔這么跑，不跟我鬧別扭才怪?。?p> 我說好歹是匹寶馬，咱不能就這么糟踐了，總得給它尋個(gè)好主子，別讓人撿去拉了車，甚至宰殺賣了肉。馬老兒說有道理：“姓馬的不能對不起馬，咱去獻(xiàn)給城主吧！我跟這兒的城主見過幾面，我一介泰斗，他不能不給面子?！蔽也幌胝垓v，說就到馬市托人賣了，賣幾個(gè)錢算幾個(gè)錢，然后下館子好好吃一頓。老馬說，到了他的地界，就聽他的，哪家館子能比得上城主家的飯呢？
于是，我背著行李，老馬扛著馬，乘著夕陽往城主堡而去，一路引來無數(shù)目光。
周島主他家輩分高、年齡小的三叔，也就是我打天上掉下來的三爺爺，見了我們很高興?？匆矝]看一眼千里馬，讓侍衛(wèi)拖走。進(jìn)了府，落了座，他凈扯了些不沾邊的，什么家國、什么道義、什么武學(xué)、什么稅負(fù)、什么過往、什么美人、什么斗蛐蛐、什么折子戲……
天都黑了還他媽不張羅飯！聊到最后，周島主摳門的三叔打哈欠送客。我爺倆起身道了謝，餓著肚子離開了，丟了一匹絕望的千里馬，卻什么也沒撈著，僅僅灌了一肚子破茶，賠了一通笑，我還吃了虧，叫了好一通三爺爺。
“鱉孫！”我心里暗罵，“人給你臉？這是打你臉！你個(gè)鱉孫馬老兒！”
馬老兒從我的沉默中聽出了我的不爽，尷尬地笑道：“那個(gè)……太久沒來往，有些生疏了，咱上哪兒吃點(diǎn)……”
“大爺！你跟人家多少年沒見了？！”
“也不算……多，八年前吧，那會兒我還陪他斗過蛐蛐……”
得，你老活了這么久，八年當(dāng)然不算多，媽的人家一共才十八歲。棒槌的，我還不如直接把千里馬扔了！棒槌！
一路郁悶，灌下去的一肚子涼茶，整的我一會兒一泡尿。
……
今天一早，我們就出了海，乘風(fēng)破浪，向不遠(yuǎn)的東外島而去。其實(shí)天色大好，壓根他媽沒風(fēng)沒浪，船夫劃船，悠然自得，本來挺好的，馬老兒卻嫌太過平靜，襯托不上他澎湃的好心情，讓我發(fā)功朝海面拍擊，興風(fēng)作浪以助興……馬老兒敲著船舷，大唱他中土老家的小調(diào)調(diào)，庸俗之極，什么“妹子懷里藏著寶”、“哥哥夢里掏小鳥”。
聽他唱了一通，我跟船夫一起暈船了。
破浪而至的東外島是個(gè)極小的荒島，方圓不到十里，只有馬老兒這種野獸般的人物，才會在這種地方安家。他家在島中央一處突兀而起的石頭高柱上，連個(gè)臺階都沒有，直刷刷的上去，遠(yuǎn)看去，高二十丈，底部柱寬丈余，往上漸漸變寬，頂部長寬三丈多，上有馬老兒的小屋一間。真令人吃驚……早知道是這么個(gè)鬼地方，我真要考慮考慮的！馬老兒見我神色不安，笑說：“沒見過吧？大爺當(dāng)年從海里挖了些大石頭，劈砍整齊，刨坑，砌筑，鋪土，蓋房，費(fèi)了勁啦，走我?guī)闵先タ纯础！?p> 我說還真是必須煩勞您老，讓我下來容易，上去可不容易了。海水把石柱沖刷得光光滑滑，上面長滿了苔蘚水藻，滑膩無比，極難上去。馬老兒一伸手，我只覺腳底一重又一輕，便已經(jīng)到了臺柱頂部。
馬老兒興致勃勃地給我介紹他的府邸。我看了一眼，問道：“大爺，你平時(shí)碰到下雨咋辦？”因?yàn)樗欠孔訉?shí)在破的不像樣子了，屋頂一個(gè)大窟窿，窗戶一堆小窟窿，沒門沒院。比起當(dāng)初迷茫山下劉博中師父那間被燒毀的房子還差，簡直也就只比百鬼嶺入山處丐幫的三間茅房強(qiáng)那么一絲。
“不怕！還有半間不漏?！?p> 得，既來之則安之，咱是練武來了，住著吧！沒鍋沒灶，馬老兒說飯?jiān)诤＠?；沒鋪沒蓋，馬老兒說天地為鋪蓋；連個(gè)茅房都沒有，甚至連個(gè)馬桶都沒有，馬老兒說拉撒到海里……
“那就不方便了，我總不能拉大便的時(shí)候，還得請你老接送吧？！”
“不用，房后崖下我撅了一條河道，河道連著大海，你到房后解決就行，不過雨后別去，有點(diǎn)滑，有一次我就掉下去了，幸虧我武功厲害，落到一半又折回來了，但你小子要是掉下去，那可就麻煩了?！?p> 得，江湖本來就兇險(xiǎn)，這趟學(xué)武拉個(gè)尿都有性命危險(xiǎn)，我能忍就忍著吧。
……
拜師禮很簡單，我叫了聲師父他叫了聲徒弟，連頭都沒磕。馬老兒說最不喜歡那些繁瑣，趁著天氣好，趕緊開始練，說罷就轉(zhuǎn)身回了屋。也沒說什么，我猜是進(jìn)去拿秘籍去了。
太陽實(shí)在是烈，坐船剛來的時(shí)候還沒注意，在這個(gè)無花無草更沒樹的鳥不拉屎之荒島臺柱頂，我在門外等馬老兒，太陽直挺挺地照著房屋頂，連個(gè)陰涼處都找不到！曬了老半天，馬老兒還沒出來。我有點(diǎn)不耐煩了，便叫了聲：“師父？”
“呼……?！?p> 媽了個(gè)巴子的，我不叫還沒回應(yīng)，叫了一聲，他應(yīng)了一句呼嚕聲，老小子竟然睡著了！不是進(jìn)去拿秘籍的？我進(jìn)了屋，把馬老兒搖來搖去，都不見他醒來，我在他耳邊大喊：“馬老兒！醒醒！再不醒，我可走了！”
“……唔?！?p> 唔你奶！我真想一個(gè)巴掌扇死他，于是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唔？！”馬老兒悠悠醒轉(zhuǎn)，“敢打我……哦，有智?。堪?，剛才我夢見有人打了我一巴掌……沒看見是誰，誒你進(jìn)來干嗎？出去曬著??！大好陽光，曬著去！”
我藏起扇過他一耳光的手：“師父還沒教我武功呢！”
“意識流意識流，咱倆聊過的！你不曬到失去意識，就不可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意識流！天成派武功，就是一反常態(tài)，不搞任何內(nèi)力、秘籍、套路，只去追尋渾然天成的意識，說多也沒用，你出去曬著吧，不叫你不許進(jìn)來，叫你進(jìn)來你也不進(jìn)來的時(shí)候，我自然會出去……”馬老兒說罷，調(diào)轉(zhuǎn)屁股又睡了，“哼……我得夢見剛才打我一巴掌那人，一腳踢死他去，呼……?！?p> 所以今天沒吃午飯、沒吃晚飯，餓也就罷了，口渴要命之際，水缸里卻只有前幾日積的雨水，上面還漂著各種不明所以的玩意，我沒得挑，太陽還沒下山，我已喝了半缸。撒尿也沒往要命的崖邊去，就地解決了。
太陽仿佛不動(dòng)了，懸在天上一直曬我。我又不能運(yùn)功抵御，因?yàn)橐獣竦绞ヒ庾R，豁出命去練“天成派”武功，期盼自己能練成。（開“天眼”？我猜大概是這意思。）
馬老兒壓根沒叫我，一覺睡到了天黑。
我進(jìn)去叫半天，又是一巴掌扇醒的。馬老兒惺忪道：“沒叫你，你咋進(jìn)來了？我剛夢見打我一巴掌那人！你這臭小子又救了他一命……哎？天黑了？走，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