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征戰(zhàn)沙場小半輩子,鐵了心不愿孩子跟著過這種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于是兩兒兩女打小就教了點防身的功夫。
唯有文澤,十歲那年跟娘和文立吵了一場,又是賭氣發(fā)誓再也不理這兩人了,要離家出走。大人只當(dāng)是孩子鬧脾氣說的話,沒放心上。可她就是生的膽大,人生第一次一個人出府,正巧趕上運送糧草的人馬,想著,跟著這車就能去北疆找父親了。幸得個頭小,一頭扎進糧草堆里就不見人形了,沒被發(fā)覺。
到北疆走一個月的路程,她也受得住。車停了,她就下車跟著休整,還算機靈,帶足了銀錢沒被餓著。就是怕錯過出發(fā)時間,不敢宿在客棧,夜里出來活動活動,白天躺在糧草堆里躲著。
快到了北疆,她才放下心,跟領(lǐng)頭的自報家門,掏出了家徽自證身份。就終于跟著押送糧草的將領(lǐng)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平安抵達了軍營。
戰(zhàn)后歸來的將軍看到端坐在營帳里的女兒,嚇了一跳,以為家里生了什么事故,一問竟然是小孩子鬧脾氣,揚手就給腦袋瓜一下子。他是個武夫,就算手上收力,下手還是比尋常人力氣大的,孩子被打的直接摔在地上,還是梗著脖子說不回去。
就這么兩人誰也不理誰,將軍直接當(dāng)她不存在,放她自身自滅。跟在將軍身邊十幾年的副將還是心疼她的,他常往來將軍府,也是孩子看著長大的,不忙的時候就帶她去附近逛逛。
那場仗打了一年,她也留在北疆一年。
所有騎馬射箭功夫也都是那一年跟著將士們學(xué)的。也是那一年,才了解了完全不同于京城的境況。早上跟她談笑風(fēng)聲的大哥哥,晚上就成了血跡斑斑的一具冰冷尸體。她站在旁邊看著生還的將士將人就地掩埋了,心里想著的,等是他成了白骨,成了一縷孤魂,還能不能飄回京城的溫柔鄉(xiāng)里。
思緒飄了回來,文澤一瞧書架上的文玩珍寶,自嘲起來,過了六年,她還不是仍在京城這溫柔鄉(xiāng)里逍遙快活。湊到臨窗的桌前,戳了戳文立,“兄長,天暗了,這樣看書對眼睛不好,我給你點上燈,跟你說個大事?!?p> “什么事?”文立將書合上。
文澤點了燈,甩滅手里的火折子,“今年我已十六,依著爹的安排,當(dāng)該嫁人了,我考慮了一番,決定聽爹的話?!?p> “你何時是這種聽話的人了?”
“聽說京郊有家齊林書院,除了古文,還教導(dǎo)算數(shù)天文地理,甚至還有武術(shù)。最重要的是,他們分男書院和女書院,招收一些女學(xué)生,這可是天下獨此一舉?!?p> “你想去?之前被你氣走了多少先生,你想學(xué)習(xí)大可再請一位,何必跑這么遠?!?p> “不,就當(dāng)是成婚前給自己一年自由時光。”
“那我陪你去。”
“那怎么能行,你馬上就科考了?!?p> “晚一年沒關(guān)系的,我跟爹娘說?!?p> “切!才不要,你在我身邊不得替爹娘管教著我。想來那邊入學(xué)的多是京城人士,我天天在這府里悶著,也不認得幾個,這樣多些結(jié)交的機會?!?p> “真不想讓我去?”
“不要不要!”
“我要一個人仗劍走天涯。”
“若你真不想我去,那就隨身帶個丫鬟小廝,能照顧你吃穿用度。”
“我請長樂打聽了,那邊不讓帶丫鬟小廝,說要自力更生。”
“這也不讓那也不讓,爹娘能許你去?”
“所以我先跟你商量嘛!”
“什么跟我商量,明明自己已經(jīng)打定主意,找我來當(dāng)說客的。”
“那你幫還是不幫?!?p> “我何時不幫你了?!?p> “就你對我最好!”文澤諂媚地給他遞了杯熱茶。
文立喝了口茶,“別說爹娘,我都一百個不放心你?!?p> “就你愛操心,我十歲那年北疆都去過,這不就是去個京郊的書院有什么不放心的,實在不放心也可以去看我?!?p> “還好意思提北疆,你一個多月音信全無,你知道我和娘有多絕望,都做了最壞的推測。”
“對對對,爹剛給你們?nèi)チ诵牛憔徒o我回了十幾頁的信,各種道歉,各種賭誓,有幾句我可到現(xiàn)在都記得?!?p> “那你該記得,我對你的各種許諾,都是真的。”
“那現(xiàn)在兌現(xiàn)諾言的機會到了,幫我說服爹娘?!蔽臐商嫠罅四蠹?,又問道,“爹娘不會怕我使詐,先讓我定親了再走吧?!?p> “極有可能?!?p> “那你可有合適的人選?!?p> “我結(jié)識的多是學(xué)堂里的同窗?!?p> “你替我留意留意。”
“這話說的似乎你當(dāng)真想嫁了?!?p> “左右不就是嫁人這個出路,我看開了。”
“你要真看開了,還想著往外跑?!?p> “就你多嘴!”把書翻到他之前那頁,“你好好看書,我回去收拾東西去咯!”
“八字沒一撇別高興太早!”
文澤已經(jīng)走到門口,靠在門框上展顏一笑,“我有兄長一諾,不怕?!?p> 文立搖了搖頭,這書也看不下去了,索性一丟,去后院找管家,欲吩咐他明一大早去打聽齊林書院的事情。
在文立幫助下獲得父母的允許,也因不想匆忙替她定下婚事,便約著這一年替她物色,若是在書院里遇到合適的,也可優(yōu)先考慮。
因有入學(xué)考試,文澤也悶著頭在家里溫書。中間出了趟門去宮里和長樂告別,順便采辦些日常用品。開學(xué)在即,文澤也不是能耐住性子的主,提前幾日就預(yù)備著走,文立跟學(xué)堂告了假送她走。
不過一兩日的行程,因著提前出發(fā),兩人索性慢悠悠的走,走走停停,過了大半日還沒出城。文澤不愿意往回走,就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
吃飯間,文澤提議明日走水路,可以看看江邊景色。
第二日上了船,聽著旁邊人閑聊,便知道是目的地相同的幾位年輕人。有個個頭矮的,做男子裝扮,可他們還是瞧出來是個女公子,客客氣氣地上前打招呼。
突然有年輕男子主動接近,把小個子嚇了一跳,細聲細語地拿捏著腔調(diào)回禮。
“既是同是女子,你和小妹就相互認識一番,在書院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旁邊坐著一個黑衣的男子聞言朝文立看了一眼,小個子指了指黑衣男子,“這是家兄,和我同去書院。”
文立上前跟他打招呼,文澤也大大咧咧地跟小個子自我介紹起來,“我姓文,單名一個澤字?!?p> “文澤,倒像是個男子名?!?p> 她不以為意,“敢問姑娘芳名?”
“林嘉許?!?p> “林?”熟知林相家底的長樂曾跟自己念叨過,文澤指了指黑衣男子,“那個不會是三哥吧。”
“正是我三哥,林芝軒,你認得?”
“額...我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怎么會認得呢!嘉許姑娘你說笑了?!?p> “你看著不太像?!绷旨卧S很小聲的說了句。
“又說笑了!”
文立跟黑衣男子聊了幾句,就回來了,兩兄妹貓著腰在船舷處看魚。
“呀,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林相家的兩兄妹。”
“沒準(zhǔn)啊,人家也在后面說,居然是將軍家的兩兄妹?!蔽牧⑿φf。
文澤回頭看那兄妹,正巧那家的哥哥也在看自己,文澤對他笑了笑,說,“你看那兩兄妹離得那么遠,還互相不說話,那林家兄妹比不上我文家兄妹關(guān)系好。”
“那是自然,你可是為兄掌上珠,心中寶?!?p> “小妹甚喜,甚喜?!?p> 到了下午船就到了目的地。這書院臨江而建,下了船也沒幾步路,到了門口就有人接引,文立替妹妹拿著行囊。
住宿是兩人間,一行人中只林嘉許和文澤兩位女子,自然分到了一處。女書院在男書院對側(cè),隔了一條寬闊的馬路,也不十分遠。天色已晚,文立在男書院借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