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讓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子時。

　　小院里燈火通明。

　　他母親陳萍坐在正堂門口，手里提著一把殺豬刀。

　　見他回來，抬起眼皮，三角眼鋒芒銳利，眸光不亞于她手里的殺豬刀。

　　“不是跟你說了，要你早點回？”

　　周讓不動聲色把手腕上的血跡在衣服上擦了擦。不耐煩問他娘：

　　“干嘛，半夜三更不睡覺？”

　　陳萍提著殺豬刀站起身。刀尖映著正堂的燈光，鋒芒冰冷銳利。

　　“給我滾進來，你媳婦兒送過來了，進來拜堂?！?p>　　周讓：“……”

　　昨夜暴雨雷鳴。

　　周讓從南城荷花巷路過時，陸家的小傻子正騎在墻頭往下跳，撲通一聲，連泥帶水砸到他面前。

　　小傻子當時就昏過去了。

　　周讓昨夜賺了一筆銀，心情不錯，便一腳踹開陸家大門，把小傻子往門內一送，揚長而去，只當做善事了。

　　哪曾想，今天一大早，瘸了腿還昏迷著的小傻子，被一塊紅布包著，送到周家門口。

　　陳萍開門的時候一臉懵。

　　送人的不是陸家人，是南街上專門給人幫閑的老漢。

　　一開口就說什么，姻緣注定，佳偶天成。昨夜陸家小娘子與令郎私奔，因大雨阻撓未成行。陸家有成人之美，今日就特意給您送來了。

　　從今天起，陸搖舟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要是不滿意，也不必送回，丟河溝里任她自生自滅吧。

　　沒等陳萍反應過來，那老漢放下陸家小姑娘，一溜煙地跑了。

　　小傻子躺在門前石階上，燒得昏昏沉沉。

　　吧嗒，懷里掉出大紅的庚帖來。

　　顯見的，爹娘已經(jīng)不要她了。

　　。

　　正堂明亮的燈火之下。

　　周讓叼了根銀牙簽冷笑，眼角藏不住戾氣。

　　“她爹娘不要她了，你要她？家里銀錢多得燙手了？閑得你，送回去！”

　　十三歲的少年，支著腿坐著，就那么耷拉著眼睛，陰冷冷掃過來，壓迫感十足，陳萍被他看得心虛。

　　已經(jīng)蘇醒的小女娃坐在正堂里，目光沉沉看著門外，一點生氣也沒有。

　　天陰沉沉的，要下雨又不下雨。

　　滾雷在天邊滾了一天。

　　陳萍看了看那裹著紅布，臉色蒼白，卻一言不發(fā)的小姑娘。轉身拽著兒子的手拉到內室說話。

　　“我如果不要她，這女娃娃就得死了?！?p>　　城南陸家她知道。帶著個閨女的鰥夫娶了帶著個兒子的寡婦，又生了一對兒女。

　　家里人口多，負擔重。

　　陸家男人整日在碼頭做工，他那亡妻生的閨女不受后娘待見，撞破腦袋成了小傻子，整天缺吃少喝，面黃肌瘦的。

　　周讓冷嗤：“你就是爛好心。人家爹媽都舍得，你舍不得？真想養(yǎng)閨女，你找個小白臉，生個三四個的，我又不會攔著你?！?p>　　陳萍一鞋底差點糊他臉上。

　　跟這兔崽子商量個什么？這個驢，一張口就是要把老娘氣死。

　　她拍板下結論。

　　“我喜歡這娃娃，眼睛清透，跟我有緣。我留下來養(yǎng)著，免得送回去給她家里人禍禍了。以后長大了，就尋戶好人家把她嫁了?！?p>　　周讓咬著牙簽，瞇起眼睛想了想。

　　“你要養(yǎng)隨你。事先說好，長大了把她嫁出去，聘禮歸我們，得把養(yǎng)她這些年的嚼用都扣了?！?p>　　陳萍知道，這已經(jīng)是兒子的讓步了，歡喜地應下來。

　　“這事就這么定了。你去看看舟舟吧，她姓陸，叫陸搖舟?！?p>　　正堂內坐著的小姑娘，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門外。

　　雖然母子倆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她能聽到。

　　她還能聽到很遠地方的動靜。

　　只不過，她懶得動。

　　她還沒想明白，眼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前幾日大暴雨，禹縣城外、金水河邊、神女山上的龍神廟塌了。

　　按理說，已經(jīng)入了秋，天氣不該如此反常。

　　偏偏就在那雷雨夜，也就是陸搖舟爬墻跟人私奔的那一夜，龍神廟塌了。

　　神女山上的龍神廟，靈驗非常，香火很是旺盛。乍一聽聞龍神廟塌了，幾乎一大半的禹縣百姓都去城外拜祭了。

　　陳萍這兩天是被舟舟絆住了手腳，這不，舟舟身體剛一好，就準備帶著她去龍神廟拜拜。

　　天光微晴，陳萍一大早就起來收拾。

　　在灶房蒸了肉包子，并昨天買的點心鮮果等物包在一起，準備帶去祭拜。

　　水井邊，頂著一頭細黃頭發(fā)的小姑娘正對著一盆水發(fā)呆。

　　周讓隨手一撩，盆子里的水濺了小姑娘一臉。

　　他吊兒郎當?shù)爻吨磷硬潦?，搖搖擺擺去了灶房。

　　陳萍壓低聲音，“今天拜神回來，你再去城里請個大夫回來?！?p>　　周讓揚眉，“請什么大夫？”

　　“舟舟的腿歇了不過兩天，就能走路了。之前那白大夫不是說她腿斷了么？看著一大把年紀了，怎么那么會坑人，舟舟分明就是擦傷?！?p>　　說起這個來，周讓也有些疑心。

　　當日那小丫頭從墻上掉下來不能動彈，左腿骨分明是摔斷了的。

　　可剛在他們家里養(yǎng)了兩天，就能走路了，吃了仙丹也沒這么快吧。

　　周讓隨口應了，目光沉沉落在院子里那小丫頭身上。

　　舟舟依然盯著面前銅盆里的清水，臉上沒什么表情。

　　陸搖舟腿斷了是真的，但腿傷并不致命。她若真是個普通小姑娘，這樣的腿傷至少要養(yǎng)三個月。

　　可她不是。

　　縱然神魂受了重傷，沒了大半法力，但她畢竟還是西洛川上的小龍神。

　　若是有心痊愈，彈彈手指就能好。只是她提不起勁來，心里空蕩蕩的，好像少了很重要的東西。

　　真正的陸搖舟，從墻上跳下來的時候就嚇死了。

　　小姑娘聽信拐子的話，為了每天吃到雞腿，在約定的時間爬到墻頭上，等著跟拐子私奔。

　　奈何昨夜大雨，那拐子沒去，小丫頭白白死了。

　　機緣巧合，她的神識進了小丫頭身體里，送到這寡婦家中收養(yǎng)。

　　小丫頭三魂七魄不全，命數(shù)已盡。倒是這寡婦的兒子，看著像是有氣運的。

　　承了他們的情，總得報答才是。她一介龍神，總不至于占凡人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