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馭
書院門口熱鬧非凡,一塊長達三米的紅步牽起,上邊沾滿了墨跡。
郁歡走下臺階,接過侍者遞過來的狼毫,回頭望去,只見唐蓁蓁恰好落筆,她凈了手,沒有離去,反是站在原地靜望著郁歡,她在等她。
郁歡也不磨嘰,草草幾筆書下名姓,對那些恭維聲置若罔聞,朝著唐蓁蓁走去,“有事嗎?”
“看見你的名字高懸榜單,特來說聲恭喜?!碧戚栎枰灰u白裙,不施胭黛,眼下一片青灰,略有些憔悴,“真好,從今往后再無那些低俗的謠言去詆毀你了?!?p> 清澈的眼眸未沾染半分世俗,她是那樣打心底里去歡喜的。
郁歡皺了皺眉,又想起了曲水流觴那日,“你當真想好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
她是那薄情之人,無心無德,可她偏偏見不得那些不如意,見不得驕傲者被迫低下頭顱,見不得涼薄者痛心掉下眼淚,見不得重情者無奈妻離子散。
曲水流觴那日為她爭辯的姑娘,風高亮節(jié)的姑娘,只因她出于私心的話便心甘情愿跳火坑,一如那日她的那一問——這人的命數(shù)到底是如何定的。
“想好了?!碧戚栎栉⑿?,眼眶微微泛著紅,卻見眼神中那震懾人心的堅定,“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多么難求的存在,特別是在這些擁有權力或金錢的人中,門當戶對的夫君也未必心意相通,不是專寵的郎情妾意又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入宮或是嫁人,于我而言,入宮更好些?!?p> 她曾幻想過,也許有天傍晚,她在長街與一清秀的書生擦肩而過,心有靈犀般一同回首,一瞥驚鴻,她知他品行,他贊她嫻淑,相識相知相戀最終成婚,余生春水煎茶,過著比大多數(shù)世家子弟差卻又比普通百姓好的平凡的生活。
可是,太難得了。
“進了那道門,命便難保了?!庇魵g嘆息一聲,而后伏在她耳邊低語道:“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一步錯,滿盤皆輸,身消玉殞。
“能入選進宮的都是有母家支撐的,能站穩(wěn)腳跟的都是有子嗣的,但一個君主,一個野心昭昭敏感多疑的君主,往往不會把真心留在他們身上。前朝和后宮多有所牽扯,一個純粹的女人,一個善解他心的女人,才是最能攬圣恩的。”
唐蓁蓁頷首,默默攥緊了手中的錦帕,“謝郁小姐關心和提點,我知道怎么做了?!?p> “那吃人的地方,要不得善良?!庇魵g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惦念我與你之間那微薄的情分,我對你沒有什么要求?!?p> 唐蓁蓁垂眸,“是。”
她救了她的命,卻道情分微薄,來日她助她入宮成為她的后盾,卻道她對她沒有要求。
“不過,郁小姐,前路漫漫,我還想能陪你多走幾步路?!狈氯艋氐搅四莻€晚上,她扶著她,踏著月光,那聲莫跪,這才多久呀,怎么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也是這句話挽留住了郁歡的去意,瞧瞧這天,悶熱地緊,“這天兒不好,又至午食間,想來你當正餓著,家妹與老師已經(jīng)選好吃飯的地兒了,正等我去,不若一起?”
“那蓁蓁便先謝過了?!?p> 這確實不是個說事的地兒,既然她愿意邀她一起了,那兩人是不是也能談得上是朋友呢?畢竟在權力漩渦中時她始終在旁敲側擊地告訴她弊大于利。
行至馬車前,那馬兒正好甩了甩頭,跺了跺馬蹄,似是在發(fā)泄著不滿,這一動作嚇得唐蓁蓁一驚,先前飄散的思索都集合了。
郁歡四顧一番,略顯不快道:“初夏呢?”
阿桑埋著頭,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小姐,初夏陪同五小姐和宣公子先行去春江水暖等著了,留奴婢在這等您。”
聞言郁歡眼里滿是玩味,低笑一聲,“阿桑,我之前的叮囑呢。”
阿桑宛若驚弓之鳥,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那聲音已是有幾分懼意了,“回小姐,奴婢本想一道去的,可五小姐說不知你來回多久,擔心您出來時沒人服侍在側,便要我留在這里等候,初夏姑娘是您身側人,也認識宣公子,當是她才能照顧好這兩人,奴婢這般想著便也就應了五小姐的要求。”
恐她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郁歡與初夏不睦,故而想選個人來在其中周旋。
郁歡搖了搖頭,“嗯,今日這個五小姐的話你確實該聽?!?p> 她已經(jīng)連續(xù)提醒兩次了,若這阿桑還是這番不堪用,看來還是盡早換人吧,只是這樣情勢下的不好找啊。
既然要侍她左右,自然得是親信之人,得對她有絕對的忠心,可是慢慢培養(yǎng)的話,似乎有點等不及。
這話聽在阿桑耳里又是另一番意,她把袖里的荷包掏了出來,滿滿一袋碎銀,沉甸甸的,“奴婢有眼無珠,錯認了五小姐還不自知,在您昨晚沐浴時,奴婢又自作聰明跑去五小姐那里贊說您收到她的關心十分寬慰,只因李管家的一句您唯與五小姐親厚,奴婢便想著諂媚討好。郁小姐,奴婢知錯了,這是那人賞我的,我分文不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