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嘉放下手中的毛筆。他已經連續(xù)好幾個晚上放著經書子集不讀,而是在看國庫的賬本兒。
他很慶幸自己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有學過術數(shù)這一門功課,而今能夠親自打理賬目。
這帶給他很多意想不到的快樂。
他想如果兩千多年以后,人們關心的仍然是這黃白之物,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應該對此比任何事都更加上心呢。
這種身處暗處又明了世情的感覺,讓公子嘉覺得既安心又愜意。
他仰了一下頭,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肩頸。一絲滿意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雖然國庫家底不厚,但顯然養(yǎng)著現(xiàn)在這只強勁的大軍,還是綽綽有余的。
正此時,有下人稟報,說大將軍李牧前來府上拜謁公子。
公子嘉火速起身,換了一件見客的禮服,迎到堂前。
李牧今日沒著盔甲,只穿著一件墨綠色的暗紋家常衣袍,既沒帶刀劍,也沒帶過多的隨從,只兩個兒子跟在左右。
兩人見過禮,分賓主落座。李牧這才將上次戰(zhàn)役中的一些細節(jié)娓娓道來,說給公子嘉聽。
公子嘉其實早了解了一些更加隱秘的內幕,心中澄然明了。當下想果然誠不我欺,那幾個少年人的身手,非凡人所能比擬。
說到朝堂之事,李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趙國王廷目前最需要的是穩(wěn)定。
所以無論是郭開的一手遮天,還是春平侯的長袖善舞,都暫時應當隱忍。待得局勢安定,戰(zhàn)事初歇,再做其他安排。
李牧大將軍的看法亦與那幾位少年的相同之處,就是這大司庫一職,實是重中之重。
他望公子嘉能夠忍辱負重,不計公議,充分利用這一職位做好統(tǒng)籌安排,為國效力。
公子嘉含笑一一應諾,溫文儒雅,風度翩翩,令李牧心下十分滿意。
兩人分別之際,公子嘉突然提出一個奇怪的要求。
他對李牧恭敬請求道:“還請李大將軍將個人所用物品,以金石為主,送些個到我的宮里。如果能有趙奢老將軍所遺之物也請一并送來?!?p> 李牧很詫異的問道:“哦,公子要這些尋常之物做什么?”
公子嘉誠懇說道:“收藏,個人收藏愛好而已。請大將軍成全?!?p> 不一日,李牧便遣人送來了幾十件家常所用。他和家將帶過的寶刀、配過的寶劍、筆墨文房、餐飲用具等等,不一而足。
同時他還送來了他所留存的趙奢的一些手稿竹簡和曾經指揮過千軍萬馬的指揮戰(zhàn)刀。
公子嘉欣然笑納。心說,不是講收藏嗎?那就自今日始吧。
“嗖嗖嗖嗖”。一陣攢射出的碳素弩箭,準確地射入到一間公寓的普通廚房里。
兩個戴著頭盔,看不見面目的黑衣人,舉著陸戰(zhàn)輕弩突入了這間公寓。
令他們詫異的是里面沒有人。他倆背對背,一邊輕輕同步向內移動,一邊打開肩上的呼叫系統(tǒng),準備將情況匯報總部。
一晃神的瞬間,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長身一縱,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他們還沒來得及裝填弩箭,一只金色的不大的流星錘一樣的武器,朝他們襲來。
兩人身手敏捷同時躲過。可沒想到,那金燦燦的流星小錘,瞬間一個變?yōu)槲鍌€,五個變?yōu)槭畟€,四散打擊,宛如炸開的崩雷,令他們無從躲藏。
砰然的撞擊聲中,他們的頭盔碎裂。兩人昏厥倒地,再無聲息。
高大身影手一收。回到手中的乃是一枚小小的秤砣,金光燦燦,底部篆刻有“北冥”二字,沉甸甸的,乍看與一只流星錘無異。
那人將秤砣懸于腰間,輕輕一擺手,說道:“素然出來吧。沒事了。就兩個小毛賊?!?p> 風洛棠的媽媽探頭探腦的,從旁邊的臥室里鉆了出來。她一手撫胸,嘆氣道:“可嚇死我了。哎呀,壞了,這怎么滿手還都是大蝦味兒呢。壞了,我這衣服完了。”
男人微微一笑,說道:“這不是正給女兒剝蝦呢。我弄的也到處都是蝦味兒。趕緊洗洗?!?p> “這些碳素箭頭咱們得趕緊拔下來。不然一會閨女回來咱怎么說???”風洛棠的媽媽沖上去輕巧地拔下箭頭。
“可這墻上的這么多窟窿怎么整?”她用手胡嚕著廚房墻壁。
這時候,突然手機響了。男人接起手機的瞬間,面對愛妻的和煦面孔轉為冷若冰霜。
對面?zhèn)鱽硪粋€故作閑適的聲音:“你猜猜我在哪兒?”
男人不動聲色的說:“怎么這年頭神仙也知道用手機了?”
那邊的人回答道:“神仙入世也翻不了天。你不是和我一樣?!?p> 男人嘴角帶著譏笑道:“我和你不一樣?!?p> 對面那人也不接話話茬,說道:“你猜我看見什么了?哎喲喲,冰穹玉頂?。『么蟮鸟窂]!”
“什么?你在哪兒?”男人冷冰冰追問。
“這冰川底下還有這樣的境界!哎呀呀,總算讓我找到了。來吧,試一試你有沒有命回來。要不然,這個地方可就要歸我了。”
男人的神色有一點改變,一絲緊張令英俊的臉上蹙起了眉頭。
風洛棠的媽媽,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你?誰呀?”
然后她見男人沒說話,忽然恍然大悟的說道:“怎么是他?”
“我們必須走,馬上走。不然就來不及了?!蹦腥藪鞌嚯娫挻颐φf道。
“馬上走?蝦餃怎么辦?”風素然無奈道。
“老家出事了?!蹦腥苏f著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低聲吩咐道:“我這里需要處理一下,有兩個小賊和一些武器?!?p> 說完他匆匆掛斷,只洗了洗手,回屋抄了一件外套。
風洛棠的媽媽沒再問什么。她回臥房從衣柜里翻出一件厚重的貂皮大衣,然后說:“老家呀,真是夠冷的。也不知道穿這個夠不夠?”
男人一把攬過愛妻,用寬大的胸膛抱住她說道:“一百度的天然火爐,凍不到你的?!?p> 風素然莞爾一笑,不過還是在出門前一把拽上了那件貂皮大衣。然后她突然又想起什么說:“那洛棠怎么辦?”
男人搖搖頭:“沒事兒,她有她的朋友。女兒已經長大了,接了龍相相印。咱們還能看著她一輩子?再說我會安排人關照她的?!?p> “那要不要給她留個字條?”媽媽又問。
“你怎么告訴她?說是神仙和神仙打仗?如果不想對孩子撒謊就什么都不用說。我相信她。她不會有事?!卑职终f道。
說完,兩人就在黃昏中,像普通的夫妻一樣,一起鎖上門離開了家。
上了大街,女人抱著貂皮大衣,時常有行人側目,大約是在心想,這倆人從北極來的吧!
豈不知,他們要去的,正是那遙遠的北冥之地。
風洛棠在寶泉寺坐到第二天,天氣忽然變了臉。一陣疾風驟雨之后,刮起了嗚嗚的山風。
風聲呼嘯,尤其是在西山,山林茂密,風聲夾雜著從樹上拍打下來的殘余的雨水,令四周變得凄風冷雨的悲慘。
風洛棠依然一動不動的坐在成一大師門前。并不理會自己已經全身濕透。
她忽然想到如果邵易在此,一定要叫她“落湯雞”了,禁不住心底暗放悲聲。
這時候,遠處走來個小和尚喚她,對她說成一大師交待一句話說“你的事他知道了,讓你盡快回家”。
風洛棠說我不見他不會走??赡切『蜕姓f,成一大師說了,你見他也于事無補,一切還要隨機緣,施主請回吧。
林煜和龍煖辰見風洛棠如此,也是暗自搖頭。
已經兩天沒吃沒喝的,女孩子明顯的消瘦了下去。大大的眼睛更加深陷進眼窩。
林煜和龍煖辰把風落塘拉起來對她說,既然成一大師有話,此事定然可以緩轉,他讓你回家,我們先回去看看,以免家中有什么變化。
兩人不放心,一直將風洛棠送回家。
風洛棠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突然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來。不對勁,這里完全不對勁。
她沖到廚房,看到有些凌亂的廚房里,鍋碗瓢盆擺了一臺面。垃圾桶里剝好的大蝦和剝下來的蝦皮被一起倒掉了。
很明顯,廚房被什么人匆匆忙忙打掃過,但如果仔細看,應該還是能夠發(fā)現(xiàn)這里曾經的凌亂。
屋里沒有人。但是風洛棠發(fā)現(xiàn)在廚房的墻上,有幾個很奇怪的洞。
林煜走進來也發(fā)現(xiàn)了廚房中掩飾過的凌亂不堪。
他用手輕輕摸了摸墻上那些洞,伸進去比了比,然后說:“你家怎么會有弩箭射擊的痕跡?這是最新型的戰(zhàn)略攻擊輕弩,只有碳素箭頭才能把瓷磚打出這么深的孔洞,難道你爸爸媽媽出事了?”
風洛棠沖進父母的臥室,拉開門,發(fā)現(xiàn)只是少了媽媽的裘皮大衣,而其他的東西還在。
她拿起電話,慌里慌張的開始撥爸爸媽媽的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qū)。”風洛棠撥打了很多次,可是總是不在服務區(qū)。
她失神地看著屋中靜止的一切,第六感能感覺到,這里曾經有戰(zhàn)斗,而且是很激烈的戰(zhàn)斗。
她甚至在櫥柜的角落里,找到了幾滴噴濺的血。她輕輕用手抹了一下,那血還沒有凝固。應該就在不久之前,這里一定出事兒了。
林煜和龍煖辰看著風洛棠心神不寧的樣子很不放心。林煜出門打了一個電話。
不久,兩輛軍車開了過來。力哥帶著偵察連一個班的戰(zhàn)士,穿著迷彩服作訓靴,咚咚地上樓進了屋。
他們進門后立即變身刑偵人員,四下散開,開始搜索。
沒過多久,戰(zhàn)士們找到了幾片頭盔的殘片。這種碳鋼頭盔只在突擊隊員執(zhí)行任務時才會佩戴。
頭盔中安裝有高級的信息檢索系統(tǒng),隨時可以接收總部發(fā)送的聲音和圖像。
一切跡象表明風洛棠的父母在這里曾經受到頂級突擊隊的攻擊。不過根據(jù)頭盔碎裂的程度,攻擊者應該也被重創(chuàng)。
除此以外,還發(fā)現(xiàn)少量血跡、弩箭箭頭的細小殘骸,和打斗碰撞造成的櫥柜和墻壁的多處新的磕碰痕跡。
結論是顯而易見的。林煜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最后他對風洛棠說:“洛棠,你今晚不能住在這。趕緊打包跟我回部隊大院。煖辰,你也別回學校了。今晚我們不能再讓洛棠出任何事情?!?p> 龍煖辰認真地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地守在離風洛棠兩步遠的地方。
一個班的大兵,以野營拉練和緊急集合的速度,有條不紊且迅速地將風洛棠屋子里的主要東西,包括她的床上用品,打了幾個大包,直接運上了軍用吉普。
風洛棠從最初的懵懂,已經到了現(xiàn)在麻木。她看著眼前移動的沉悶的軍人,感覺所有發(fā)生的變故,都不真實的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幾夕之間,她突然丟了邵易,現(xiàn)在更是丟了父母。她仿佛被一個巨大的陰影罩住,怎么也不能逃脫這令人窒息的厄運。
幾人和大兵們一起擠上那輛力哥親自開的軍車。
龍煖辰坐定后突然問道:“煜哥,要不要報警?”
林煜沉吟的想了想,說道:“先不要。這樣級別的攻擊,恐怕是警察也解決不了的。我讓家里查一下?!?p> 夜已經深了。月光從厚布窗簾的側面泄出一些,流出一個狹長的光影斜切在屋里的床鋪上。
風洛棠躺在陌生的房間里。林煜把她安排在部隊招待所的一個套間。
四周貼墻擺的都是打好的一包一包的行李。那些曾經是風洛棠最溫暖的記憶。
她那舒適的屬于自己的天地,現(xiàn)在都被捆扎包裹,擁擠的擺在她的周圍。
一夕之間,風洛棠突然沒有了家。那些包裹像是家的殘骸在不斷提醒她曾經的溫存美好和如今的冰冷失去。
她在黑暗中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模糊不清的天花板。
她并不害怕。因為黑哥龍暖晨抱著錕铻劍,就在外間的長沙發(fā)上守著。
她只是感覺到孤獨和無助。因為在她長大的十幾年里,她從來沒有如此失去過,從來沒有失去過這么多。
當失去變?yōu)橐环N常態(tài),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是如此脆弱不堪,承擔不起這樣生活中的重壓。
她再次四下環(huán)顧那些紙箱、塑料袋和巨大的布包,伸出手想觸摸,但是隔著包裝她已經再也摸不到家的感覺了。
少爺,你在哪里?還能回來嗎?爸爸媽媽,你們去哪兒了?你們怎么能就這樣扔下我走了呢?
風洛棠一時間想把自己當作小女孩來嬌慣。她鼻子酸酸的,蜷縮在床上,鉆進緊裹著的并不柔軟的被子,自己和自己撒了一會兒嬌。
然后,她重新睜大眼睛盯視著月光畫出的長劍,告訴自己說:“我,風洛棠,一定要把自己的東西,自己的親人,所有屬于自己的世界找回來!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