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打上門來
弘治十二年的鬻題案,錯宗復(fù)雜,撲朔迷離,到底是誰做的,已成歷史的迷案,真相已經(jīng)掩沒于歷史的塵埃中。但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做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雖然史書并無真憑實據(jù),也是有所指向。
《國朝獻徵錄》記載‘蓋當(dāng)時有謀代其位者,嗾給事中華昶言之,遂成大獄,以致憤恨而死’,因為鬻題案太過隱秘,沒有證據(jù),都不能點明是誰做的。
《明史》記載‘或言敏政之獄,傅瀚欲奪其位,令華昶奏之’,雖然點明是傅瀚干的,卻是因為沒有真憑實據(jù),又用了‘或言’二字,當(dāng)作傳聞來記載的。
這種記載的可信度如何?
非常高!
因為傅瀚是最大的受益者,程敏政死后,禮部尚書倪岳告老致仕,傅瀚順利當(dāng)上禮部尚書。要是程敏政不死,傅瀚一點機會也沒有。
歷來只見損人利己,就沒見過損己利人之事,蓄謀如此之久,費盡周章,弄死程敏政,便宜別人是不可想象的,利己倒是順理成章,因而傅瀚就是幕后黑手。
在得到程敏政下獄的消息時,程堂就有了懷疑對象,但是,考慮到史書的記載實在是太模糊,程堂為了穩(wěn)妥起見,這才去大理寺見了程敏政,程敏政鎖定了傅瀚,李瑩也認為是傅瀚,唐寅也認定是他,程堂就知道不會錯了。
讓程堂意外的是,康海這個狀元郎僅從蛛絲馬跡就推斷出是傅瀚,展現(xiàn)了不凡的才智。
傅瀚的府第也在昭回靖恭坊,順著皇城而行,沒多久就到了。程堂從馬車上下來,看著傅瀚府第就想笑。
傅府占地四五十畝,門口兩只石獅子,朱紅的大門上一塊木匾,上書‘傅府’兩字,比起程府,那就是寒酸,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程敏政和傅瀚同為三品命官,府第卻是相差極大,傅府只有程府一半大,作為裝飾門面的獅子也只是石頭雕成的,而程府的獅子是用白玉雕成;傅府的匾額是木匾,而程府的匾額是鎦金的;傅府匾額上的字是一個善于書法的臣工寫的,程府的匾額是弘治親題。
同為朝廷三品命官,待遇卻是如此天差地遠,傅瀚肯定是大受刺激,怪不得處心積慮,費盡心力,干出如此惡毒事。
三品和二品差的不是一階,而是兩階,三品之上還有一個從二品,從二品之上才是正二品,也就是禮部尚書的官階。只要當(dāng)上禮部尚書,就是朝廷重臣,身份地位待遇,都會截然不同,也只有內(nèi)閣閣員比禮部尚書更大了,可以說位極人臣了。
程堂頭戴冠,身著錦,腰佩玉飾,足蹬鹿皮靴,右手握著折扇輕搖,一副貴公子的模樣,昂首闊步而來。
門口有四個身材健壯的家丁,一個家丁臉上陪著笑臉:“敢問這個公子高姓大名,小的好通稟?!?p> 壞人不會把‘壞人’二字寫在臉上,同樣的,他的家丁也不會是滿臉橫肉,見面就仗勢欺人,傅瀚雖然做出構(gòu)陷程敏政,謀奪禮部尚書高位的惡毒事,卻是喜歡博取美名,他對府里下人要求甚嚴,莫要無禮,莫要輕易樹敵。所以,這個家丁禮節(jié)周到,很是和藹。
但是,程堂卻不領(lǐng)情,右手一揮,重重一個耳光扇在他臉上。
笑臉相迎,卻是換來耳光,這個家丁被打懵了。余下的三個家丁也是蒙圈了,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被打那個家丁臉色兇狠,怒吼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這是甚么地方?你睜大狗眼瞧瞧,這可是傅府,豈容你撒野。來啊,給我打,狠狠的打。”
另外三個家丁捋起袖子,準(zhǔn)備暴打一頓程堂,出口惡氣。
康海眼睛一瞪,眉毛一立,斷喝道:“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對程公子不利,是不是不想活了?”
程堂衣著華貴,氣質(zhì)不凡,肯定是個貴公子,要不然也不敢如此見面就開打,家丁驚疑不定,一個家丁試探著問道:“哪個程公子?”
刷!程堂右手中的折扇合攏,輕擊左手手心,傲然而立,根本就不把家丁放在眼里。
康海冷哼一聲:“虧你們還是堂堂三品命官家的家丁,竟然連程公子也不知道。大明除了少小成名,以神童薦于朝廷,英宗賜宴,首輔李賢彭時收為學(xué)生親為講學(xué),首輔李賢招為乘龍快婿,陛下之師,太子授業(yè)之師,上程諱敏政程大人,還會有誰?”
為了達到以勢壓人的目的,康海把程敏政頭上的所有光環(huán)全報齊了。
程敏政在朝中太有名了,更是和傅瀚一個部門的,都是禮部的高官,家丁們哪會不知道他,一聽是程敏政的兒子,嚇了一大跳,哪敢無禮,忙陪著笑臉:“原來是程公子,我等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程公子見諒?!?p> 那個被打的家丁自認倒霉,這事只能忍了,誰叫自家老爺和程敏政的身份地位名望差得太遠呢?
家丁的態(tài)度足夠好,但是程堂一點面子也不給,斷喝一聲:“滾。”
熱臉蛋帖上冷屁股,這滋味好受,但是家丁和程堂的地位身份天差地遠,只能自認倒霉,不敢計較。
程堂昂首闊步,進入傅府,只見傅府也是分為前廳中堂后堂三進,這是明代建筑的普遍風(fēng)格,擁有的房間足有上百間之多,但是有些陳舊,應(yīng)該有不少年頭了。和程府比起來,無論是房屋的數(shù)量,還是精致程度,都有不小的差距。
“傅瀚,你這老狗,給我滾出來。”程堂在院里一站,扯起嗓子就咆哮起來。
哪有一進府就罵傅瀚的,更別說還是‘老狗’如此難聽的話,四個家丁給嚇了一大跳,但是這事已經(jīng)不是他們能夠處置的了,一個機靈的家丁,小跑著去通稟。
康海原本想程堂登門,應(yīng)該是以禮拜訪,哪想到程堂是如此簡單直接粗暴,一進傅府就開罵了,這也太直接了。
府里正在忙碌的傭仆乍聞此言,立時炸鍋了,這是欺上門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個個怒氣上涌,臉色不善,圍上來,恨不得把程堂打死。
但是,程堂抬頭望天,正眼也不瞄他們一眼,把他們當(dāng)作了空氣。
有傭仆捋起袖子,想要動手,也有心思靈活的傭仆忙制止,敢來程府鬧事的人,豈是一般人?不是他們?nèi)堑闷鸬?,還是讓老爺來處置。
……
傅瀚的書房里,傅瀚端坐在太師椅上,正和兒子傅煒議事。
傅瀚雖是六十四歲的人了,但保養(yǎng)得好,皮膚白凈,頭戴烏紗帽,身著緋袍,腰佩金腰玉,倒也官威堂堂。
傅煒是傅瀚長子,四十多歲的人,皮膚白凈,頭戴冠身著錦,坐在傅瀚對面,道:“爹,您請放心,來??蜅N乙呀?jīng)清理干凈,不會有事?!?p> 傅煒陰狠毒辣,心思縝密,他說處理干凈了,自然是沒事了,傅瀚很是放心:“程敏政必須死!只要有他在,我就升遷無望,弄死了他,禮部尚書就是我的囊中物了。禮部尚書,那是二品重臣,只要我做了禮部尚書,就是位極人臣,光宗耀祖了?!?p> 傅煒滿臉笑意,很是興奮道:“爹做了禮部尚書,位極人臣,一定會澤及子孫后代,我們這些后輩,當(dāng)世代享福。”
傅瀚拈須而笑:“那是自然。不然的話,爹何必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要把程敏政整死,就是不給兒孫留一點后患,你們安心享福就是了?!?p> 正說著,家丁急惶惶而來,噗嗵一聲,跪在傅瀚面前,道:“老爺,程府小少爺程堂打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