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家和步山堵在門口,一個勁兒地勸步衣賣地。
無論步衣怎么罵,兩人只當(dāng)作微風(fēng)拂面,壓根不受刺激。
“步三郎,我家老爺很有誠意,你老實地拿走四十兩銀子,豈不是皆大歡喜?”
“滾蛋!”步衣反駁道,“賣祖劉,你應(yīng)該知道谷子的價格,秋季收糧的價格偶爾能跌破每斤1文錢,冬季賣糧的時候卻能飆升到5文。四十兩銀子聽起來很多,真要花起來頂不了多久。”
按照大晉的經(jīng)濟狀況,1兩銀子等于1000文,一文錢大約等于一塊錢,四十兩就是四萬。
據(jù)步衣所知,他和寧馨兒每年的花銷大約是1.5兩銀子,四十兩銀子聽起來貌似能用很久。
可是,每年1.5兩銀子的支出不包括糧食。
沒有歩家的八畝地,四十兩銀子用來買糧食,很快就會吃光、用光。因為收稅是收糧食,大斗進、小斗出,淋尖踢斛常有,再加上地主官僚的低買高賣,四十兩銀子很快就會打水漂。
農(nóng)耕時代的農(nóng)民對耕田愛得深沉,不是沒有緣由的。
步山不死心地勸道:“三郎啊,大伯我是為你好。你想想只要拿到四十兩銀子,你完全可以重新開墾荒地,頂多費點事,犯不著因為這件事得罪劉老爺。”
“我呸!”
步衣氣極反笑:“開墾荒地真要有你說的那么簡單,你步山怎么不去呢?
開墾荒地需要人力、種子、農(nóng)具以及最重要的耕牛,步山你別忘了我家的牛早就被你搶去了。種子一旦種下去,就得靠天吃飯了,糧食未打下來收進倉之前,那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煎熬。
付出巨大的成本,就算僥幸成功,收益還不一定歸我步三郎。去衙門登記耕田,荒地變良田,官老爺?shù)膬蓮埧谥辽倌艹韵戮懦伞?p> 就是這種情況,步山你居然還哄騙我去開墾荒地,你的良心肯定被狗吃了?!?p> “這……我不是沒想到嘛?!辈缴綄擂蔚卣f道。
步衣似笑非笑,戳穿道:“我看你不是沒想到,你是收了劉有財?shù)腻X,良心也被劉家買走了。話說回來,步山你是不是很失望我沒死啊?”
“我是你大伯,我怎么會……”
步衣不聽他解釋,自顧自地說道:“你肯定很想我死,然后你能從賣八畝地的銀子里狠狠地刮一份,我猜得對不對?”
按照宗親法度,步衣的遺產(chǎn)不會交給最親密的寧馨兒,而是交給有血緣關(guān)系的叔伯侄兒。以步山不要臉的程度,步衣相信他肯定能刮走最大那份。
步山的老臉憋得鐵青,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答案盡在不言中。
……
劉府內(nèi)院,劉有財坐立挺拔。
大家想象中的地主是什么模樣?肥頭大耳,腦滿腸肥,跟蠢豬差不多?
并非如此。
劉有財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他嚴格控制自己的飲食、運動以及身心修養(yǎng)……
一眼看去,此人體型勻稱,寬大的錦衣長袍下健碩肌肉若隱若現(xiàn)。再觀其面貌,硬朗五官配上一抹魯迅式的八字胡,更添幾分威嚴。
僅從外貌觀之,不似心狠手辣的地主劉扒皮,更像手握大權(quán)的官吏。
長著一副正派臉,盡做反派的活兒。
下方站著的劉管家,彎腰如弓,舉動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觀察仔細一點,還能發(fā)現(xiàn)他的雙腿一直打顫,額頭有幾滴豆大的冷汗。
別人不清楚,劉管家卻是了解自家老爺,老爺他喜怒無形、性情殘暴,稍有不順心意就會暴起殺人。
而他這次卻把事情辦砸了。
劉管家嚇得連說話都是磕磕巴巴:“老……老爺,步三郎他……他不肯賣地?!?p> “哦,他為什么不肯賣?嫌棄我開價太低?”
“不是,他說八畝地是祖宗傳下來的,不敢賣?!?p> 劉有財嘴角抿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端起熱茶輕輕地撮一口,然后問道:“所以你就回來了?”
“……是的,老爺?!?p> “劉管家,你過來點?!?p> 劉管家聽話地湊過去,然后劉有財猛然將手里滾燙的熱茶潑到他的左手上,那可是剛剛燒開的水。
呲!
開水碰到皮膚,發(fā)出“滋滋”聲,劉管家的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
“?。?!”
“疼!疼!疼!”
劉管家痛得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說道:“老爺我錯了,我下次一定改正。”
“為什么要下次呢?這次就行?!眲⒂胸斦Z氣溫和,臉上居然保留著一絲笑意,就算他剛才暴起潑茶也是在笑。
笑面虎!
毒心腸!
他悠悠然地提起茶壺,給自己重新沏一杯茶,抿一口茶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步三郎家的八畝地你必須給我買回來。”
“為了填飽步氏一族的族長,我已經(jīng)付出大代價,怎么能空手而歸呢?”他自言自語道。
劉有財仍然在笑,笑得劉管家腿肚子直打顫:“從來只有我劉有財搶別人的好處,我什么時候做過虧本生意?
劉管家,你說對嗎?”
“對,對,老爺說得都對!”劉管家遲疑片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老爺,可是那個步三郎油鹽不進,他死咬著不肯賣地怎么辦?”
“我已經(jīng)說過,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我一定要拿到步衣家的八畝地,同樣的話我不想重復(fù)第三遍?!?p> 劉有財冷笑道:“你有兩個選擇,要么買回八畝地,要么我把你活埋到地里,懂了嗎?”
“懂!”
“你真的懂了?”
劉管家點頭如搗蒜,邊擦冷汗邊說道:“老爺,我真懂了!”
“行,那你下去吧?!?p> 劉有財隨意地揮揮手,劉管家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出劉府。
……
第二天,天空只是蒙蒙亮。
步衣還在睡夢中,一陣驚呼聲將他吵醒:“步三郎,不好了,你快出來。”
“誰???大清早亂喊,真沒公德心。”步衣不滿地嚷嚷一句,揉揉惺忪的睡眼,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從被子里爬出來。
吱呀!
門從里面開了。
步衣好奇地問道:“張大嬸,你怎么來了?”
“三郎,你家的地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p> “我家的地出事了!”步衣瞬間睡意全無,心中思索道,“賣祖劉昨天才走,我家的地今天就出事,肯定有蹊蹺!”
“張大嬸,謝謝你的提醒,我這就去。”
“行行,你趕緊去吧!”
顧不上洗漱,步衣慌亂地穿上衣服,急急忙忙朝自己的耕田跑去。
八畝耕田,地里的莊稼綠油油的,長勢喜人。
可是,其中一塊地的莊稼被人拔光,空出來的地方就像癩子頭上的疤,很難看。
不僅如此,這片空地上還擺著將近二十血淋淋的死耗子,并且被人擺成“死”字圖案。
步衣趕到的時候,附近早就圍滿一群人。
“步三郎得罪人了,不知道是誰干出這種缺德事。”
“還能是誰?肯定是劉家!”
“可惜了,好好的莊稼苗居然被人拔出來,那可都是未來的救命糧食??!”
“噓聲,步三郎來了?!?p> 眾人都在看熱鬧。
死耗子不吉利,很有效的惡心手段,步衣第一眼看到就覺得有一股怒火不受控制地從胸口涌上來。
“看什么看?都給老子滾!”
他紅著眼驅(qū)散看熱鬧的人群,然后咬牙切齒地罵道:“劉管家,我操你大爺!”
隨后,他強忍著死老鼠的惡臭,把它們?nèi)咳拥缴綔侠铩?p> ……
回到家里,步衣看到張大嬸正在安慰寧馨兒。
“寧丫頭,你家三郎招惹了什么人?我看還是要盡早解決?!?p> “張大嬸,我……我也不知道啊?!?p> “你這丫頭,怎么還急上了?”張大嬸輕輕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且放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還真不信有人敢犯法,你家三郎肯定會沒事的?!?p> 正說著,張大嬸不經(jīng)意地回頭,驚訝道:“呀,步三郎你回來了!”
步衣強笑道:“張大嬸,謝謝你陪著馨兒姐?!?p> “嗨,小事!”張大嬸笑道,“我把寧丫頭當(dāng)成親閨女,陪陪她也是應(yīng)該的,你既然回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p> 張大嬸很識趣地離開,給步衣和寧馨兒創(chuàng)造出獨處的空間。
“三郎,咱家的耕地出什么事了?”
“被人放了二十只死耗子,馨兒姐你放心,沒有大問題?!?p> 話雖如此,寧馨兒依然秀眉緊蹙:“三郎,這是不是劉府的手段?”
步衣臉色難看地點頭。
死耗子只是開始,后面的刁難接踵而來。
隔天,八畝地的莊稼秧苗全被人拔了,別人家的耕田都是綠油油一大片,唯獨步衣這里只有荒涼黃土。
又過一天,八畝地全被人鋪滿上百斤的大石頭,就算想重新播種也要搬開那些大石頭,這可是一個大工程。
耕地是命,如此手段無異于謀財害命。
……
忍了三天,步衣終于忍無可忍。
于是,他主動找上劉府,想要討一個說法。
“混蛋!畜生!王八蛋!”
“劉有財,你給我出來,你他娘的卑鄙無恥!”
“我步家的地就算荒廢在那里,我也不會賣給你劉扒皮,你給老子滾出來!”
步衣嗓子都快罵干了,吱呀一聲,劉府的朱紅色大門終于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