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縣縣衙的布局為前衙后邸,前衙的大堂是縣令行政治事的地方,堂后則為內(nèi)院,是縣官辦公起居及家屬居住的官舍。
正午時分,日頭正盛,縣衙堂后的一座單獨官宅,宅中的涼亭里,黃秦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希笸扔脙蓮埿“宓蕮纹饋?,把左腿膝蓋懸空。
一位身穿麻衣的老郎中,幫黃秦的左腿膝蓋換完草藥之后,用繃帶一圈一圈的包裹起來,動作輕慢。
黃秦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自己左腿,一言不發(f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包扎完繃帶之后,老郎中緩緩起身,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嘆氣道:“大人,你這腿就算是好了,也會落下病根,你要有心里準(zhǔn)備呀。”
“知道了,”黃秦顯得心不在焉,對老郎中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老郎中點了點頭,背起紅木藥箱離開涼亭,與此同時,一位壯年捕快迎面走來,停在了黃秦面前。
“查得怎么樣了?”黃秦端起石桌上的一杯酒水,一飲而盡。
捕快趙高清低頭答道:“屬下按照大人提供的線索,已經(jīng)找到陳雙花的住處?!?p> 黃秦點了點頭,“很好,接下來只要把小姑娘平安送回家就行了?!?p> 趙高清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難色,吞吞吐吐道:“大人,屬下實地了解了一下情況,得知陳雙花父母早亡,如今和她哥哥相依為命,他的哥哥名叫陳雙金,屬下聽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便回衙門打聽了一下,結(jié)果......?!?p> 黃秦舒展了一下眉頭:“但說無妨?!?p> 趙高清抬頭,清了清嗓子,鄭重道:“這個陳雙金是衙門的壯班衙役,前些日子死于黑風(fēng)嶺剿匪一役......?!?p> 黃秦心頭一震,神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思忖片刻后,問道:“剿匪下發(fā)的賞金一事進展如何了?”
趙高清壓低聲音道:“公文還在縣令大人桌上壓著呢。”
兩人一起沉默了片刻。
“嗯,這事我知道了,”
黃秦說話的語氣有些沉重,同時心里有一道疑問閃過,這個蘇閻在大街上遇到了陳雙花,而陳雙金又是陳雙花死去的親哥哥,難道這事只是巧合?還是說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牽引這一切?
“你先去云來酒樓,向掌柜的打聽蘇閻住處,我得考慮一下要不要親自登門拜訪?!?p> 趙高清的臉色有些難看:“大人,不用打聽了,這位蘇閻住在寧安小院的事情,經(jīng)過昨天一晚,估計半座縣城的人都知道了?!?p> “寧安小院?”黃秦猛地抬頭,呆愣了片刻,然后嘀咕道:“看來我得親自走一趟了,你去把云來酒樓的掌柜找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安排的寧安小院。
......
“陳雙金?!?p> 蘇閻坐在陰涼的廊道下,隔空喊了一聲,不多時,一名武服衙役從廊道角落里冒了出來。
蘇閻直接開門見山,問了一句:“關(guān)于投石飛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陳雙金避開正午的陽光,飄到蘇閻身旁,神色遲疑道:“大人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事情?”
蘇閻會心一笑:“看來你知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陳雙金畢恭畢敬的回道:“這個飛賊在安寧縣作案已經(jīng)一年有余,是個神出鬼沒的怪賊,經(jīng)常往大戶人家府里投石,大半夜的扔完石頭就跑,作案地點完全沒有規(guī)律,作案時間也不固定,很難抓捕?!?p> 蘇閻托著下巴想了想:“只扔石頭?如果只是一般的惡作劇,官府為何要發(fā)布通緝令?”
陳雙金恭維道:“大人英明,衙門之所以發(fā)布通緝令,是因為石頭上刻著血字。”
蘇閻一挑眉毛:“什么血字?”
陳雙金一字一頓道:“白方未死?!?p> “白方?”蘇閻頓了頓,“又是白家的人?”
陳雙金接著道:“這件事要從一年前說起,白方是白家庶出的一名公子,生性好斗,十六歲生辰那天犯了命案,理應(yīng)問斬,可是白家在安寧縣的聲勢很大,沒人敢上白府拿人?!?p> “那會兒咱們縣尉大人剛上任不久,性子剛正不阿,便親自帶人上白府抓人,最后人是抓回來了,還沒來得及審問,白方當(dāng)夜就撞死于獄中,聽當(dāng)時看守的獄卒說,白方整張臉都撞得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了,也有人說,監(jiān)獄牢頭是白家的人,正真的白方被掉包了?!?p> 說到這里,陳雙金嘆了口氣:“事情后來不了了之,不過白家和縣尉大人的仇怨,就此算是結(jié)下了,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隔十天半個月,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就會有賊人飛上墻頭,往各家各戶居所投射血字石頭......?!?p> 蘇閻聽到這里,笑容玩味道:“一年了都沒抓到這個投石飛賊,看來你們縣尉大人,也有辦事不力的時候呀。”
......
“縣令大人,”黃秦拄著拐杖,來到縣令趙忠的辦公桌案跟前,雙目炯炯有神。
趙忠頭戴烏紗帽,身穿一襲寬大的藏青云紋官服,生得天庭飽滿,眉眼肅然,這會兒正在伏在桌案前翻閱案卷,頭也不抬道:“有事快說,一會兒還要升堂審案呢?!?p> 黃秦艱難的向前兩步,湊近縣令面前,干笑道:“大人,屬下這次來,是想問一下咱們安寧縣剿匪有功,朝廷下發(fā)賞銀的事,好給死去的壯士一個交待,也好安撫他們的家屬?!?p> 趙忠抬頭看了一眼黃秦,神色有些復(fù)雜,“老黃呀,不是我說你,有傷在身就該好好休養(yǎng),別到處亂跑,就算朝廷見到你這副可憐模樣,剿匪下發(fā)的賞銀也不會變多,如今南境邊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國庫緊張,想必下發(fā)的賞銀也不會多,而且一時半會也發(fā)不下來?!?p> 黃秦陪了一個笑臉:“大人,賞銀的事,咱們縣衙錢庫就不能提早發(fā)一份?實在不行,先布告出來,減免這些死去壯士家屬的徭役賦稅也行啊?!?p> “老黃啊,這種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還要請示上峰?!?p> 趙忠語重心長道:“而且,你還記不記得,你剛上任的時候,我便告訴過你,日后總有和白家打交道的時候,讓你不要把事情做絕了,可是你呢,硬闖白府抓了白家的人,還讓他落得一個慘死獄中的下場......?!?p> “他死沒死還不一定呢?!秉S秦忍不住插了一句,雙眼微微發(fā)紅。
趙忠搖頭嘆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還是老樣子,根本不懂得變通,你知不知道,其實很多地方,剿匪有功頒發(fā)賞銀一事,主要靠各地土豪鄉(xiāng)紳資助,如今你得罪了白家,白家不表率,安寧縣誰還敢出來獎賞死去的壯士,不然光靠朝廷下發(fā)的那點賞銀,再經(jīng)過各級官員的克扣,到手又能有多少呢......?!?p> 黃秦雙眼布滿血絲,義正辭嚴(yán)道:“白家的銀錢多半來路不正,不要也罷?!?p> 趙忠冷哼一聲:“好啊,你有骨氣,但那些剿匪死去的五十多名官差呢,你拿什么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用什么安撫他們的家屬?”
黃秦不再多言,拄著拐杖,一拐一瘸的離開了。
趙忠看著對方堅毅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案卷,自言自語道:“兔死狐悲,真是搞不懂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