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巖和荒神畢竟是晚輩，同天尊們坐一桌不合適，但比起無澗那幫小道士，他倆資歷又要老些，當(dāng)然更不能和七仙女們扎堆了。于是管家命人另支了張桌子給二人，擺上酒菜。
不料荒神剛抱著允佳坐下，就慘叫一聲。不用問，魅羽心道，不是拉了就是尿了。趕緊站起身，低著頭小碎步溜到荒神一側(cè)，把底盤濕漉漉、沉甸甸的允佳抱起來。
見二男有些詫異地瞅著自己的臉，魅羽一琢磨，可不是嗎？兩天前分別的時候，她還因毀容裹得里三層外三層。在紫洇湖里泡了那么一會兒，又從元始天尊的《駐顏術(shù)》里偷學(xué)了一招，現(xiàn)在自己的皮膚已快完好如初了。
先帶允佳去洗手間換了尿布?；氐阶约旱淖缓螅瑳_身邊坐在大師姐懷里的小川道：“小川快看，你多了個小妹妹?？蓯郯?，像不像個娃娃？”
小川正在用手抓飯吃，滿臉都是飯漬，乍一看到身旁多了個粉白粉嫩的小女娃，愣住了。允佳一只拇指擱在手里吮吸著，下巴上都是口水，望著小川也愣住了。姐妹們見魅羽又抱了個孩子回來，也是一個個目瞪口呆。隔壁桌的道姑們則七嘴八舌起來。
“哎呦我說，知道的這是七仙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送子觀音，呵呵。”
“聽說那個叫境初的還有個兒子呢，失散在外多年。過陣子若是找著了，那可真熱鬧嘍?！?p> 魅羽狠狠地瞪了道姑們一眼，換做平日，早懟回去了。不過自己這兩天惹的禍夠多了，這筆賬就暫且記下。不料桌對面的蘭馨不干了，啪地一聲擱下酒杯。“既然知道送子觀音在此，還不趕緊過來拜拜？難不成是做好了一輩子嫁不出去的準(zhǔn)備？倒也算有點(diǎn)兒自知之明?！?p> 道姑們被噎得滿臉通紅，礙于天尊和王母的面子，又不好動手?；纳駝t轉(zhuǎn)身望過來，沖蘭馨豎了下大拇指。
大師姐嘆了口氣，搖搖頭。先用帕子給允佳擦干口水，又從懷里掏出個小圓盒，打開蓋，將里面的半透明脂膏抹了些在允佳泛紅的下巴上?！白詡€兒還沒長大呢，婚事也八字沒一撇，孩子倒一個接一個地養(yǎng)，沒見過這樣的?！?p> 魅羽望著大師姐的絕色容顏。她打小離開父母，跟著師父和師姐妹生活，好像從來也沒有過缺少母愛的遺憾。那是因?yàn)橛写髱熃阍诎?？即便現(xiàn)在她“翅膀硬了”，天南海北地飛，她的心還是踏實(shí)的。大師姐幫她帶小川，固然是喜歡孩子，可也不是為了替她分憂嗎？這點(diǎn)她不至于想不明白。
不行，這么善良的一個女人，不能就這么孤老一生。先前魅羽把鶴瑯推薦給老君，其實(shí)就是給他創(chuàng)造機(jī)會接近大師姐，不料那家伙念念不忘自己的職責(zé)。她得再想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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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飯菜可口，狼吞虎咽的眾人很快酒足飯飽。見時候尚早，王母提議，來個小小的命題詩賽。“咱們請三位參賽者，每人一首詩或詞，必須是自己做的，倒不一定是即興作品。贏了的，由老君贈送仙丹一枚，如何？”
老君笑得胡子亂顫，“二嫂就會慷他人之慨。也罷，勝出者，我的仙丹任他選?！备鴽_隨他前來的一個黃衣童子道：“笄兒，明兒個你回宮取來便是。”
席上一陣稱贊聲?，F(xiàn)在問題來了，如何命題呢？
靈寶問元始天尊：“可否借大哥書房里詩集一用？”
“二弟看中哪本，盡管取來便是?！?p> 靈寶也不客氣，手一抬，掌心便多了本線裝書，應(yīng)當(dāng)是魅羽先前糟蹋過的那個書房里的。只見靈寶左手捧書，右手將書頁一捋到底，書中的黑字便一個個生了翅膀，如蒼蠅般飛了出來。這些字蠅每個只有花生米大小，共有一二百個，在眾人頭頂快速又無規(guī)律地飛著。
在座的都是修行者，且道行不淺，然而自忖誰也無法像二天尊一樣將法術(shù)運(yùn)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又是一陣稱贊聲。
靈寶合上書，掌心多了柄一尺長的秀珍弓?！邦}目嘛，參賽者射中什么就是什么?！?p> “誰先來？”王母從新老公手中接過弓，朝席上眾人比了比。
一陣寂靜。眾人這才意識到，有弓無箭，拿什么射呢？就得自己想辦法了。若是普通的鳥兒或大些的昆蟲，飛行軌跡有規(guī)律可循，用內(nèi)力凝成箭就能射下來，在座的都沒問題。但這些字如此細(xì)小，飛得又快又詭異，萬一射不中那不就當(dāng)眾出丑了嗎？
當(dāng)然了，要是大家都射不下來也行，可要是別人都成功了，獨(dú)獨(dú)自己丟丑了呢？力氣小了未必能射下來，力氣大了再把元始天尊裝修豪華的屋頂給射壞，就尷尬了。所以這一局啊，比的可不只是詩詞。
“我先來吧，”荒神首先打破沉寂，走到王母面前，恭敬地接過弓。隨后沖著頭頂烏泱泱的小黑字拉滿弓，眾人立刻聽到屋外起了大風(fēng)，樹搖山嘯，飛沙走石，像是即將有一場大風(fēng)暴來臨。
但見荒神手指一松，一陣勁風(fēng)破空而出，屋外風(fēng)暴之音驟減，頭頂有一字蠅幡然飄落，斜斜地飛入荒神手中，是個“七”字。
“好——”眾人齊聲叫好，連尊者們都跟著鼓掌。顯然，荒神是調(diào)用了大自然的風(fēng)力，凝聚在這小小的無形之箭里。由于是風(fēng)力，也不會傷到天花板什么的。
現(xiàn)在得按照這個“七”字作詩。
“七，”荒神小巧的五官上綻放出一朵笑容，明亮的目光投向七仙女那桌?！凹t橙黃綠青藍(lán)紫，這里剛好有現(xiàn)成的素材——
“紫氣東來繞花蔥，
“橙黃橘綠影重重。
“青云直上藍(lán)天處，
“送子觀音在其中。”
話音剛落，現(xiàn)場便一片爆笑。魅羽一琢磨：
“紫氣東來繞花蔥，”紫氣東來固然是吉祥的意思，但最小的七師妹是紫衣謐慈，領(lǐng)子上有一圈仿照大花蔥樣的紫色毛毛球，可謂一語雙關(guān)。
第二句“橙黃橘綠”，一下子就涵蓋了三個姐妹，自是不用提。
第三句，說的是青衣大師姐和藍(lán)衣簡媛。
最后一句呢，雖然沒直接提到紅色，但這“送子觀音”很明顯，說的就是自己這個紅衣仙女，而自己又剛好坐在大師姐和簡媛中間。
嗯，詩是不錯的了，只不過這樣一來，她的新外號也被坐實(shí)了。轉(zhuǎn)念一想，這詩做得這么溜到，難不成荒神是故意把“七”字射下來的？這一箭能精準(zhǔn)定位、指哪兒打哪兒，荒神的修為確實(shí)已臻化境。
只聽王母沖眾人道：“荒神大人這一上來就把門檻設(shè)得這么高，誰還想再試試的？”
“晚輩不敢挑戰(zhàn)荒神大人，”無澗從席間站起，“但求得個末籌，為娘娘、幾位天尊，及諸道友助興?！?p> 說完一手接弓，另只手從頭上拔了根長發(fā)下來，彎弓，以青絲作箭。眾人什么聲響也沒聽著，就見一只小字蠅從空中緩緩飄落，都愣住了。
魅羽倒吸了口冷氣。靈寶的功法她也偷學(xué)過，其厲害之處在于反其道而行。借用曜武智菩薩那幾句偈來形容就是：“大而簡，細(xì)而繁。小生大，近含遠(yuǎn)?！边@頭發(fā)乃是至柔之物?！疤煜轮寥?，馳騁天下之至堅(jiān)?！毕氩坏桨?，無澗已得靈寶真?zhèn)?，修為竟到了如此程度?p> 席間掌聲雷動。無澗射下來的是個“黑”字，只聽他張口吟道：
“烏泥池中才冒尖，
“拙口黑面惹人嫌。
“幸入玄門得教誨，
“愿將點(diǎn)墨獻(xiàn)九天。”
妙啊，魅羽心道，這“烏、黑、玄、墨”四個字，指的都是黑色。
第一句“烏泥池中”，說的是無澗出身卑賤。
“拙口”，是指無澗打小一直口吃，魅羽注意到，也就是最近這段日子才徹底改好了。“黑面”，確實(shí)，長得其貌不揚(yáng)，不過隨著修為的提高，氣質(zhì)比原先要耐看了。
這第三句，“幸入玄門”，說的是能有修道的機(jī)會，心懷感激。
而最后一句就有意思了?！熬盘臁保梢灾妇盘熘系耐跄?、天尊等人，這句既可理解成此時此刻作詩獻(xiàn)給這幾人，但是否也表明，無澗有志于競選下一任玉帝，愿將胸中的才華盡數(shù)奉獻(xiàn)給天庭呢？這就仁者見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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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輪到最后一個參賽者。王母這回望著七仙女和道姑們的兩桌，道：“頭兩個都是男人們露臉，咱們姑娘家也不能落后才行啊。你們誰替我掙回臉？除了老君的獎品，我另有封賞?！?p> 王母的封賞，怎會比老君的差呢？只是想要的，也得有那個本事。道姑桌上沒人吱聲，而七仙女這邊都齊刷刷地朝魅羽望過來。好吧，魅羽心道，那她就試試吧。王母雖然把道姑們也算在里面，但七仙女才是王母的人，這時候沒人替她出頭，多不好看？
再說了，單就在座的這些人里，陌巖是她師父，老君是她掛名師父，靈寶她偷師過，上午還翻過元始天尊的書房，學(xué)了兩招。這都不成，也太不中用了吧？
于是離開座位，走到前面，拿起那把秀珍弓。她射箭的本事曾跟錚引學(xué)過，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得先弄把“箭”變出來。一邊將弓拉滿，一邊在心中默想上午才學(xué)的御獸術(shù)。第一次使的時候沒控制好，現(xiàn)在她知道了，要集中精神，在腦海中想象自己要召喚的動物。
成功了，一只畫眉鳥出現(xiàn)在她兩手之間。用靈識指揮著鳥兒，手一松弓，畫眉鳥飛出去。其實(shí)此處射箭只起個象征性的作用，鳥自己有翅膀，朝著那堆字蠅飛過去，一口便叼住了一個字，送回來給她。是個“僧”字。
“不錯，不錯，”耳中聽王母喜道。
又聽老君沖元始天尊說：“原來大哥也傳了那丫頭兩手？我沒記錯的話，這招御獸術(shù)是大哥自創(chuàng)的吧？”
啊，還真成了偷師了，魅羽心道。元始天尊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魅羽知道他心里一堆罵她的話，但是礙于在場的眾人，不好說出口。
“僧”字……她略一琢磨，有了。一年前在地獄道的時候，她曾代表長云坊的姑娘參加評級比賽。當(dāng)時連做了兩首詞，第二首叫《掃院歌》，有點(diǎn)長，就把前半部分拿來糊弄下吧。
“僧掃落葉把帚搖。石階下，香爐前，盡是枯黃碎玉飄。寂寞古剎，見慣人間羅袖招。抬頭望，澄空斜陽下，屋檐一角。
“轉(zhuǎn)眼佳節(jié)日，香客如云堂前繞。轉(zhuǎn)眼燈燭盡，夜半醒來夢已消。剪斷青絲隨枯葉，天涯海角去，不必念奴嬌?！?p> 說完便坐下。頭籌是不敢想的，反正她替王母盡力了。事實(shí)上，魅羽倒真有樣?xùn)|西想向老君求。目前她還得在嗜血國待一個月，屆時帶著允佳離開，得回到陽光明媚的普通人世界。她一身本事，只要不遇上強(qiáng)敵便不會有事?？稍始涯敲葱。徊恍⌒木蜁蝗展庾苽?。想看老君那里是否有換血仙丹，給允佳服下，一了百了才好。不過這也不急，可以改天慢慢去磨老君。
“等等，”王母道，“你這首詞還沒念完吧？”
魅羽心道，壞了，在座的修行者，大多數(shù)也是舞文弄墨的行家，怎么會聽不出來這首詞意猶未盡？只好又站起身，將后面一段復(fù)述出來：
“猶憶講經(jīng)堂里，聲聲彌陀破宿業(yè)。藏經(jīng)閣前，步步手印動九霄。喊一句佛號，承人世千年空明智。點(diǎn)一盞孤燈，照伊人萬里路遙遙?！?p> 一邊念，一邊漲紅了臉。若說頭兩段還只是描寫僧人斷絕塵念的清苦生活，那剛剛這段可是把對情人的思念寫明了。更不用說，藏經(jīng)閣是她做肥果時的工作場所，每一本書的擺放她都花了不少心思，這么認(rèn)真盡責(zé)是為了誰？而她和陌巖第一次研習(xí)手印步法，便是在藏經(jīng)閣前的大樹下。
“這也還沒完呢，”老君望著她，饒有興趣地說。
魅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了，真的沒了。”
這最后一段，她可無論如何念不出口了：“片片枯葉，可還記得春暖花開鶯啼那日。誰在碧瓦白墻后，喚一聲，老七，與我一同吹泡泡?！?p> 老七，因她在陌巖門下排行第七。吹泡泡說的是他教自己探視法，被自己想象成生孩子那個典故。這要是給在座的眾人聽到，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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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頭獎搬給了荒神，這也是意料之中。無澗是靈寶的人，魅羽是王母的人，而荒神是外人，大家都無異議。但魅羽替王母出了頭，王母說明早還是會給她封賞。當(dāng)然，作為本次宴會的功臣，陌巖這個大廚也從元始天尊那里領(lǐng)到一筆錢。
當(dāng)晚，七仙女們的客房被分到與魅羽同一層。幾個姐妹在大師姐屋里暢聊，兩個小孩一旁玩得歡。待各自回屋就寢，小川還是跟大師姐，魅羽抱著允佳回她的客房。說來也怪，這個白日里聽話懂事的小乖娃，臨到睡了卻開始嚎啕大哭，怎么哄都沒用。
魅羽沒轍，只得抱著允佳去找大師姐求助。小川早已睡熟，聽到允佳的哭聲只是翻了個身。大師姐哄了會兒允佳，也不成，還是不住地哭。
“我看，她這是認(rèn)人，”大師姐把允佳還給她的時候，說。
“什么？”魅羽莫名其妙。怎么個“認(rèn)人”法？從今往后，這就是她的孩子了，不認(rèn)她認(rèn)誰？
“有些小娃白日里乖，誰帶都行，到了夜里只認(rèn)一個。昨晚她是跟著誰的，送去試試吧?！?p> 昨晚？那是跟著陌巖了。魅羽將信將疑，抱著哭泣不止的允佳，讓仆人領(lǐng)她去樓下陌巖的客房。
陌巖睡眼惺忪地開了門，一向梳得齊整的頭發(fā)像個鳥窩。估計(jì)這幾天也累壞了，沒睡過囫圇覺，看到哭泣的允佳自然地伸臂接過來。果然，允佳一到他懷里還真的不哭了，又開始嘬手指，還嘬得吧唧吧唧響。魅羽就奇了，按說剛才允佳在她懷里哭的時候，眼睛一直是閉著的，怎么就知道接過她的人是陌巖、不是別人呢？多半只是巧合吧。
“你等等，”她沖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的男仆道，“你抱她試試?！?p> 男仆疑惑地看著她和陌巖，不敢伸手。
這時陌巖像是明白過事來了，哈哈笑了兩聲，“那就試試唄，”邊說邊將允佳塞給男仆。允佳像裝了開關(guān)一樣，又開始哭。
“哎呦，這孩子認(rèn)爹，”仆人笑著將允佳還給陌巖，看魅羽的眼神中盡是憐憫。
這、這都什么嘛！明明有兩個孩子，一個也不認(rèn)她。魅羽轉(zhuǎn)身要走，被陌巖叫?。骸把绢^，今日詩會上你沒說出來的那段到底是什么？說來聽聽?！?p> 魅羽此刻若是變回鳥的話，頭上的細(xì)毛都會炸了。想搖頭，卻發(fā)覺脖子僵硬，只能唇干舌燥地說：“沒了?！?p> “不會吧？跟我進(jìn)來，好好想想，”陌巖嬉笑著說。
這時剛好有幾個道士在走廊里經(jīng)過，他卻視而不見，毫不避嫌。魅羽有些詫異，雖說他向來是個不受世俗禮節(jié)約束的人，但也不至于像眼前這么輕浮。該不會是有什么行動計(jì)劃，要找機(jī)會和她單獨(dú)說吧？先前的啞巴虧他是不會白吃的。又或是晚宴上喝多了呢？抬頭看他泛著湖藍(lán)色的眼睛，似乎有些迷蒙之意。
還想說什么，卻被他抓住胳膊，一把拽進(jìn)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