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這黑暗我已領(lǐng)略到了，可令人絕望的是那將至的黎明——卻也迎來了避無可避的日全食。
那是在我出了隧道以后，駐足觀望后面瘦長的隊伍，于這崎嶇山路上踐踏著黃塵與粉末，每一寸前進都像是在開拓適宜久居長眠的墳地。
遺憾在夜幕太過昏沉，陰吞了我們的視野，令誰也無法當即為自己選中朗目開闊、一覽川江的風水。
“撐下去！等到天亮了，咱們就可以從這兒的山崖上向北遠眺慕瀾的阿及利泰港。哈！誰有去參觀過的？那個該死的壯觀的海港，隔著這么遠的海域也能雄赳赳氣昂昂地橫在那里，今天定是能夠看個夠了！哈哈……”
炙在尷尬地調(diào)節(jié)著氣氛。
底下疲倦的軍士們擠出三兩聲傻笑。
呵，阿及利泰港。
慕瀾分治區(qū)久仰于世的泰坦級海港，在上百個恒星周中一直是個著名的旅游勝地，當然，是在原始種人的世界里。
不知是諷刺還是慰藉。
談到阿及利泰，確有許多人都陷入了迷幻的沉醉當中，以至于忘懷了仍在逃亡的失落。
畢竟，試問哪個清算者在熱血沸騰的青年時代不曾幻想過自己能夠成為一名“穿林掠食者”的駕駛員呢？那可真是一款讓人為之狂熱的仿生機甲！回想其問世時的勝況，豪不夸張地將阿及利泰變成了一個清算者“朝拜”的勝地。
原本，這不該是我一個“糟人”能夠了解的舊聞，但我之所以了解，是因為我曾不止一次地聽莉莉絲側(cè)臥在窗臺上托著腦袋向我興致勃勃地談起——初號機體首度于阿及利泰完成組裝的事。
她就像蔚海七上無數(shù)沉迷于機械的男孩子一樣，在有那么一段時間里不間斷地購買或是從熟人那兒求得了數(shù)十款“掠食者”的典藏版手工模型，把家里的展臺擺得滿滿當當，只為彌補她沒能前往現(xiàn)場觀看亦錯過了直播的遺憾。
雖然我只對打拳感興趣，可聽她總喋喋不休地在我耳邊絮叨，不免也會在無意路過展臺時駐足，看上兩眼里頭擺著的那些等比還原的“工藝品”。
不得不驚嘆于慕瀾產(chǎn)商精良的制作——幾乎完美地實現(xiàn)了將一臺五層樓高的機甲原封不動地微縮到可以放在手掌心里，同時讓人聞到從質(zhì)素極佳的復合材料中散發(fā)出來的金錢的味道！
莉莉絲常說，她總能從對這些模型的品味中，窺見當時進行組裝的宏偉場面：一定是無數(shù)臺起降機輪番交替著工作，環(huán)繞著像群蜂一樣飛舞在空中進行磁力粘合與激光焊接的工兵機器人。海港外圍的兩側(cè)肯定也布置了難得一見的多功能幕墻——同機甲一樣高大，匯聚起五光十色比煙火還要絢爛的能量束，為“掠食者”進行外骨骼的雕琢。想象那時候，天光從頂上鋪灑下來，流金般躍動在“巨獸”的背上，不時一群海鳥也鳴叫著從幕墻之間穿過……那是絕倫的美！
每當她空閑下來，就總愛靠著我把玩那些模型，也不嫌我會說她幼稚。
“這就算幼稚啦？每個人都總有自己或多或少會沉迷一段時間的愛好吧？”
她如是說。
每每起興，還會將模型拿到我眼前，細心地給我介紹起不同機型所裝載的不同武器以及各機型特有的功能部件……
“你瞧，這款是‘褐斑’，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像不像你最怕的蜘蛛？哈哈哈！它的兩對掠食‘剛足’能夠幫它輕松地翻越各種地形，其他的‘附足’則可以賦予它變態(tài)的穿行速度以及更高的靈活性。這里，這里是駕駛室，和它外圍的通身一樣，都有著用波紋鋼制造的護甲，所以任何常規(guī)的穿甲彈都傷不得它分毫。至于它的終極武器……你猜猜？嗯，不錯，就是駕駛室下方的這門火炮——裝載有破鋒彈頭以及精確度極高的生物制導雷達，但凡是被它鎖定的獵物，沒有一個能夠幸免于難。
還有這款，代號‘暴徒’，體型最小、機動性最高的掠食者。它是整個掠食者家族中唯一類人型的裝甲，這就意味著它能夠更像人類地去進行戰(zhàn)斗——包括了使用激流強襲劍、充能護盾和群束霰彈槍。所以它的別稱也叫‘戰(zhàn)士’。要說它最大的亮點，不用想，肯定是操作系統(tǒng)能夠直連駕駛員的思維了。你能想象嗎？有一天我們可以駕駛著這些巨人去完成任務！我發(fā)誓，它高度驚人的跳躍以及短距離的推進式飛行一定會是讓人愛不釋手的體驗。
另外，還有這些天來正在進行改造升級的“海妖”。當之無愧，它是掠食者公司從“穿林”體系當中拓展出來的海洋霸主。據(jù)說它不僅能夠在海面航行的競賽中不輸任何一類精銳船艦，而且還能充當潛艇，于敵人看不到的深海發(fā)動出其不意的毀滅性打擊。更驚人的是，這樣龐大而復雜的系統(tǒng)竟然可以通過遠程遙控來完成一些細至入微的任務。所以墨城也非常重視，很快便宣布——假如這一次升級順利，它就可以開始服役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真奇怪！人家不是常說男人至死是少年嗎？為什么你沒有一點少年對這些機甲該有的熱情呀？吶！老男人！除了打拳也總不能再也不培養(yǎng)其他興趣吧？
來，看看這個，你一定喜歡。什么？什么都一樣呀？不一樣的嘞！這款叫做“重拳”，實打?qū)嵉募∪庋b甲。你說什么？這才不像狗熊呢！你這個白癡！”
……
往事的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讓我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片刻心靈的寧靜。
原本還在暗暗嘲笑炙為大家調(diào)節(jié)氣氛的手段竟是這般捉襟見肘，沒想到我自己終也沉浸其中。
雖然我對他手下的兵沒有什么感情，不過現(xiàn)在倒真心地為他們覺得欣慰了。
能有個盼頭總是好的吧？
既然當了兵，就要有赴死的覺悟。
在必死的絕境下，能夠讓自己死得壯烈，正是他們無上的榮譽。
前進，哪怕……
“長官，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聲音……”
荊突然緊張地說道。
“什么奇怪的聲音？”
炙仔細去分辨，可是一無所獲。
“真的有！”
荊怕人地大叫了起來。
我頓時感到背脊一陣發(fā)涼。
不一會兒，圍繞著我們的群山層林果然如他所言——翻起了猶如稻草被攪動般的窸窸窣窣的碎響。
那碎響在收縮，在聚攏。
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直到讓我懷疑是不是“麥田”里扎進了一頭發(fā)了瘋的野牛，才引發(fā)了這一陣逐漸升級為狂響的躁動！
最終，有一道驚雷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炸開了……
看。
身后的山巔。
陰森森地聳立著一只巨獸。
那巨獸有爪。
多而密，長壯而粗獷，盤踞抑或是穿刺在高大的木叢林間。
足有五層樓高，威武地披戴著黑夜。
以我們用現(xiàn)有的照明設備所發(fā)出的渺小的微光，定然照不清它的容貌。
唯一能夠看到的，只有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
如同一只猙獰萬狀的狼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