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來生
“好巧啊,蕭子承?!?p> 周茗書本想死死掐住男人的脖頸,讓他哭著喊著求饒,然后遠(yuǎn)遠(yuǎn)地逃開,再也別來接近自己,哪怕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場夢。
可她的手從蕭子承的身上直直穿過,這更像是一場記憶,她只能看著,卻不能做出任何影響。
一切都像從前一樣發(fā)展,很快日子便到了他們成親的那天。
前來看熱鬧的人無意引發(fā)了山火,蕭子承明明才剛在村里人的祝賀之中蹬上了前去接親的馬,轉(zhuǎn)頭便神色慌張地騎馬跑上了山。
山的頂端,有一個小小的神龕。
由于被人遺忘疏于修繕早已經(jīng)破破爛爛,香火也很多年沒再有了。
周茗書記得這個地方。
兒時唯一叛逆的那一次,她離家出走逃上了這座山,細(xì)心地清理了神龕上的枯枝敗葉,又點了三根樹枝當(dāng)作香火,拜了一拜。
可笑的是,那居然是蕭子承的神龕。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愛人,自己恨了余生、就連死后也在為之遺憾的人,居然是曾經(jīng)在這小小神龕里被人們供奉的,山神。
山神早就沒了神力,快要消亡,只因她當(dāng)時的無心之舉重新醒了過來。
那是一個與常人無異,生活在山腳村落里的,連他本人都覺得有些可笑的山神。
眼巴巴地翻了好幾座山,登門向她提親的山神。
窮得差點連聘禮都湊不齊,想著伴她一生,和她一同消亡老去的山神。
可他畢竟是山神。
山上起了大火,他不能不管。
可他沒有了神力,怎么辦,他該怎么辦。
于是他以自己的消亡為代價,下了一場雨,那場雨下得很大很大,不止覆蓋了他掌管著的那座小山。
那場雨熄滅了熊熊燃燒的山火,一路綿延著,眼巴巴地翻了好幾座山,下到周茗書跟前。
他想看看自己還沒來得及娶過門的新娘子。
如有來生。
如有來生?。?!
記憶戛然而止。
周茗書永遠(yuǎn)記得,蕭子承沒來娶她的那晚,傾盆的大雨下了一整夜。
她的新郎在成親當(dāng)日臨陣脫逃。
那之后,再也沒有人聽到過他的消息。
所以蕭子承在和她成親那日消亡,那這個小孩又算什么,為什么這個孩子靈魂最深的記憶是關(guān)于他們兩個的故事?
皎月?lián)茉啤?p> 月光照亮了桌案,上面歪歪扭扭的的確是一首詩。周茗書一字一字辨認(rèn)下去,看到落款,忍不住輕聲念了出來。
“子……承……十月九日作……”
瞳孔緊縮,她一把扯過那篇尚且稚嫩的詩,一行行反復(fù)看了數(shù)遍,手止不住地在顫抖。
“當(dāng)今皇室……是姓什么來著?”
想起來,快回想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感覺到自己停止跳動多年的心臟似乎快要沖出胸膛。
啊,當(dāng)今皇室,姓蕭啊。所以這個小孩,姓蕭,叫蕭子承。
真是好巧。
怎么會這么巧。
拿著詩篇的手垂落在地上,可憐的鬼魂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但那笑,由于蘊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緒,反倒看起來像是哭。
周茗書看著正睡在自己腿上,對自己很是依賴的小團(tuán)子,心情很是復(fù)雜。
想要哭倒是不至于,她的淚早在還活著的時候就流干了。
先前垂落在地上的手,重新輕輕落在小皇子的眉間,靈魂的損傷還是影響到了夢中的稚童,他睡得極不安穩(wěn)。眉頭緊蹙,小手攥緊了周茗書的衣擺,微微泛紅的眼角還帶著淚。
周茗書終究還是心疼了,只能一下一下?lián)嶂』首拥念~頭,希望能幫他減輕一些痛苦。
“原本有了猜測,想著出了記憶就把你的小腦袋狠狠砸在地上的?!?p> 周茗書張牙舞爪道,但她生怕吵醒了可憐的小孩,原本惡毒的話被說成了氣音。
她抹了抹小皇子眼角的淚珠,輕輕嗤笑。
“我還徘徊在周宅?!敝苘鴷猿暗?,她看著懷里小孩總算是舒展開的睡顏,強(qiáng)裝輕松的語氣卻逐漸帶上了哭腔。
“蕭子承,你還真是投了個好胎?!?p> “是不是我不夠心誠,明明之前到廟里求你平平安安啊,怎么就這么難?!?p> 周茗書話剛剛說完,懷里一空,身邊景致流轉(zhuǎn),一陣帶著馥郁香氣的風(fēng)拂來。
周遭不再是禁閉室,而是不知何處的后花園。
好在是個多云的午后,時隱時現(xiàn)的日光讓她不至于那么痛苦。
她說不上究竟懷揣著什么樣的心情,急忙尋著小皇子的身影。
上一次見他是在禁閉室因為太過孤單,怕黑地偷偷啜泣。
那這次呢。
他會是開心笑著的嗎?畢竟是皇子,應(yīng)該是會的吧。
周茗書這樣安慰著自己,卻沒有把腳步放慢一絲一毫。
她倒是沒先見著小皇子,而是看見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孩,領(lǐng)著一眾宮女侍從從一條小徑趾高氣揚地走了出來。
“皇弟也真是不成器,整天就知道看那些花花草草,像什么樣子。我這是看不下去,才幫他鍛煉身體?!?p> 鍛煉……身體?
周茗書直覺才不是先前那皇子口中所說的那樣。
因為從那皇子身邊跟著的那些侍從諂媚的嘴臉中,她只看到了輕慢和譏諷。
她下意識加快了腳步,于是在花徑的一個拐角,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一個蹲在花樹前的小小身影。
周茗書苦笑,你說這小孩蹲什么樹下不好,偏生是桃花樹。
專避她這種兇煞惡鬼。
走近一看,樹底下凈是些散落的鵝卵石。
這下周茗書哪里還不明白先前走過去那個皇子口中的鍛煉身體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用石子砸人!
好在是皇宮中,若是些平常碎石,小孩肯定會被劃傷。
“喂,小孩。又在哭嗎?”
周茗書再顧不上什么桃不桃花的,快步上前。
只見樹下的小孩一愣,隨即回身沖她好脾氣地笑著。
這會兒的小皇子,看著已經(jīng)和現(xiàn)在正在鄭家別院躺著的年紀(jì)差不多大了。只不過這會兒他還沒被人設(shè)計傷害,看著還算康健。
“我就說你是仙女姐姐。”小皇子笑道。
周茗書聽出了這孩子的潛臺詞,他是在試探她。
惡鬼不能立于桃花樹下。
清風(fēng)陣陣,滿樹的桃花看著有些暈人。
周茗書仍未現(xiàn)身,小孩笑得毫無陰霾,仿佛真的只是同兄長做了一個游戲,但她卻莫名從他的笑眼里看出了些空洞和寂寥。
她沒答話,問道:“你身邊就沒什么侍從?”
小孩乖巧地?fù)u搖頭,又點點頭。
“被皇兄派去別處做事了?!?p> “那你為何不向你父皇母后講?”
“母后會擔(dān)心。”
周茗書不再發(fā)話,一時間樹下寂靜無聲,只能聽見花樹簌簌作響。
小皇子臉上終于顯露出一絲驚慌的情緒,他向方才周茗書出聲的位置猛地?fù)淙?,被周茗書抱了一個滿懷。
周茗書愣怔地低頭,看著小孩揚起的笑臉。這是這次見面以來他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臉。
“太好了,姐姐你還在!”
“嗯……嗯!”周茗書有些受不了小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又或許是桃花燦爛,有些晃眼,她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我叫蕭子承!這可是高僧給我起的,說是有未盡的緣,父皇聽了不太高興,但這個名字我很喜歡?!?p> 周茗書呆愣在原地,感到自己的手被小皇子扯了扯,于是順著他的意思半蹲下身子。
一朵桃花別在了周茗書耳邊,隱匿身形的法術(shù)剎那間破除。
落花扶風(fēng)平地起。
女人一襲紅衣,出現(xiàn)在桃花樹下。
厲鬼驚訝無措的瞳孔中是小皇子放大的笑顏。
終于,看到你了。
姐姐。
周茗書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