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稱王洞庭湖~兀術大勝牟駝岡】
話說有言張浚殺趙哲、曲端無辜,而任劉子羽、趙開、吳玠非是,朝廷疑之。
天子乃命興元知府王似為川、陜宣撫處置副使,又令夔州知州盧法原為川、陜宣撫處置副使,及王似同治司事、遣司封員外郎周隨亨同撫諭川、陜。三人僅次張浚之下。張浚聞王似來,求解兵柄,且奏王庶、王似、盧法原威望素輕不可任,乞命劉子羽、吳玠并為判官,天子不允。宰相呂頤浩不悅,而朱勝非以宿憾,每日毀短張浚。
朱勝非母親雍國夫人楊氏感疾不安,趙官家遣國醫(yī)診視,存問絡繹,累月未安。朱勝非數(shù)上章乞罷宰相,朝廷不許。至是楊氏薨于相府,朱勝非解官丁憂。
朱勝非為宰相八月,時方經(jīng)畫淮北,官家倚勝非以辦。朱勝非即上陳五說謂敵當擊:“一者,國內(nèi)外軍屯無慮二十萬眾,月費二十萬緡,儻無變通,理必坐困。逆豫力行什一法聚斂以資虜,若王師不出,則豫計得行。今當遣兵渡淮,取彼蓄積,輦以實邊圉。淮南既實,民力自寬,則江上之兵可以進屯,而敵計沮矣。二者,逆豫招誘山寨及知名賊二十項,彼雖得之,未必為用,我若失之,則人心必去,且謂官軍不敢出,逆賊能驟來,以江南為樂土。今我年谷大稔,兵力可用。若乘此時搗其巢穴,自河以南必大振擾,則淮北反危,江南自安。且金人留豫者不多,我若一軍聲言取徐、鄆,實取淮陽一帶;一軍聲言趨京師,實取光、蔡一帶;海道舟師聲言入濱、滄,而實取青、密一帶。逆豫聞之,必分兵拒守,然後大軍出廬、壽,直搗亳、宋,所至州縣,稽首迎降。彼若固守京城,容有內(nèi)變;如曰出奔,亦必成擒矣。三者,金人使命既來,而我繼以出兵,恐我失信,或致怒敵。然我?guī)煵怀觯瑪辰K不來,茍安一隅,已大失策。況彼奸詐,但計強弱。敵如尚強,和必不集,與其使敵并力南寇,曷若先破豫兵、去其一助?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四私弧⒅\俱伐之也。前日使行,未有要約,逆豫過惡,足可借口。夫師討有罪,進不渡河,使之遄歸,以待和約,則我不為無辭也。四者,淮北之民皆吾赤子,如大軍一出,當明諭將帥凡州縣官金帛財物均以賞軍,若不可運,則稱詔以給貧民,人心大喜。昔藝祖伐蜀,詔王全羨等‘府庫俱賞將士,國家惟取疆土’,蓋此意也。五者,王師渡淮,所下州縣只以助順土豪有功者領之,才可出眾者推遲擢為守將,俾之隨宜措置,控扼險要,自為守筆墨。又況有此事力移之淮南,資糧豐饒,軍勢益張,兵書所謂‘以攻為守,變?nèi)鯙閺姟g如此,不過三二年,中原可定?!睍喙偌?,皆施行之。
朝廷聞知洞庭湖賊楊太招兵買馬,兵過八萬,自號大圣天王,立鐘相少子鐘子儀為太子,已攻破鼎、澧、潭、岳、辰五州十九縣,免五州賦稅徭役。天子恐楊太與偽齊劉豫合謀,傾覆大宋,乃令荊南統(tǒng)制羅廣率兵征討。
卻說楊太是何人?還須細說一番:那人生于徽宗大觀二年,鼎州龍陽縣祝家崗人氏,姓楊名太,在家排行最幼,故又稱楊幺。幼時曾讀兩年書,長成學會諸般武藝,擅使一桿黃金五股托天叉,為人好義,專管不平之事,遇人之急,鼎力相助,頗有宋江之風,識者皆言宋公明重生,聞名荊湖南北,都稱他做“全義勇”。后在建炎四年二月時,楊太與鼎州民鐘相結為兄弟,起事于鼎州,建國號為“新楚”,鐘相自稱楚王,立長子鐘子昂為太子,分設官吏,定年號“天戰(zhàn)”。至三月,鐘相被孔彥舟用計擊敗,與其子鐘子昂俱被生擒,檻送行在,戮死。鐘相兵馬皆被打散,分走荊湖北路各州縣。
鐘相死后,楊太招鼎州龍陽縣“亢金龍”夏誠、“鐵公雞”楊廣、“花臂獅”楊欽及澧州“玉睛龍”雷德進、慈利縣“尾火虎”陳寓信、澧陽縣“箕水豹”英宣、江陵府松滋縣“柳土獐”李合戎等數(shù)十鐘相舊部,合兵八萬,伐木造船、聚石成寨,沿洞庭湖遍插義旗,繼與官軍抗衡。楊太兩敗鼎、澧州鎮(zhèn)撫使程昌寓于下沚江,繳獲官軍車船數(shù)十,命木匠高宣依樣在各水寨大造三層樓船,每船可容納嘍羅千人,攻守兼?zhèn)洹?p> 楊太日漸兵強馬壯,乃于洞庭湖建關扎寨,今歲四月半自號大圣天王,立鐘相少子鐘子儀為太子,依用鐘相國號、年號。
楊幺自稱天王,又封“火須翁”黃誠為正軍師、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碧眼屃”程林為副軍師、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二人俱是宰相。
“玉睛龍”雷德進為太保兼任樞密使、“九頭蛇”李燚炎為六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望天狼”文猛為殿前都虞侯、“花臂獅”楊欽為殿前兵馬都太尉、“伏窩兕”曹寧為殿前兵馬副太尉。
“夜啼鬼”黃佐為御營前軍都統(tǒng)制、“小蜃龍”劉詵為御營后軍都統(tǒng)制、“巨斧將”余端為御營左軍都統(tǒng)制、“泥菩薩”張彪為御營右軍都統(tǒng)制。
“鐵公雞”楊廣為馬軍都指揮使、“獨角犛”楊華為步軍都指揮使、“紫翼鷹”陳欽為水軍都指揮使。
“比子都”秦祐為馬軍副指揮使、“背山妖熊”王成為步軍副指揮使、“沱江猛鬼”李彪為水軍副指揮使。
“鬼面猴”師雨為鼎州御前都統(tǒng)制、“千面神”杜仙為澧州御前都統(tǒng)制、“賽襄君”陳旻為潭州御前都統(tǒng)制、“火流星”勾炎為岳州御前都統(tǒng)制、“義大蟲”溫通為辰州御前都統(tǒng)制。
“角木蛟”周倫、“亢金龍”夏誠、“箕水豹”英宣、“尾火虎”陳寓信、“柳土獐”李合戎并為五虎護國軍節(jié)度使。
“高癩子”高立自鐘相死后,首推楊幺為帥有功,封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指揮使。
“水中閻羅”陳瑫為水軍大都督、“浪里飛鯊”劉衡為水軍左副都督、“金殼玉龜”金琮為水軍右副都督;“翻江鱉”池圭、“破浪仙”祖辛、“水耗子”從化、“鐵背鯰”李青、“銀皮貀”方深、“病鱄鮾”王春等皆為水軍各寨大將。
“拔劍鬼”申星為軍器監(jiān)造官。
“萬能手”高宣為車船監(jiān)造官。
楊太設總寨于洞庭湖寶臺山,關口要隘分置水寨七八十座。楊太嘗聞賈客恣談宋江嘯聚梁山水泊,官軍莫敢近,然其后受撫,則鮮善終者,輒為嘆息,誓不受招安。
楊太正在洞庭湖操練水軍,忽然接到鼎州御前都統(tǒng)制師雨送信,言荊南統(tǒng)制羅廣率兵數(shù)萬前來征剿,乃統(tǒng)領軍師黃誠、副太尉曹寧與秦祐、王成、李彪率軍回反鼎州,曹寧四人本史斌舊部,史斌敗后,逃于山中,后投了鐘相,鐘相死,歸楊幺。
楊幺至鼎州,見官軍正在攻城,號令一聲,親挺金叉殺向官軍,官軍士卒見是楊幺旗號,不戰(zhàn)自亂,互相踐踏,死傷眾多。楊幺趁勢追殺,荊南統(tǒng)制羅廣一敗數(shù)十里,損兵數(shù)千,棄卻馬匹、甲胄、旌旗無數(shù),自是不敢復來討楊幺。
御前都統(tǒng)制師雨見楊天王救兵已到,慌忙迎接入城,至州衙大堂上,楊幺自坐了主位,其余各將依次坐定。楊幺問道:“此來官軍人馬多少?”
師雨道:“觀其陣容約有兩萬余人,末將不敢擅自開城交兵,恐失了城池,因而使人傳報天王,再做計議?!?p> 楊幺大笑道:“諸路官軍皆不足一提,欲犯我者,除是飛來?!?p> 黃誠道:“天王所言,莫不是岳家軍岳飛?”
楊幺道:“正是此人,傳言岳飛長有三頭六臂,殺敗李成、擊降曹成,不知是何等人物?正想一會!”
楊幺遣軍犯江陵府公安、石首二縣,朝廷命神武前軍統(tǒng)制兼淮南宣撫司都統(tǒng)制王燮為荊南府、潭、鼎、澧、岳、鄂等州制置使,討伐楊幺。王燮請朝廷招安金字牌,意欲招降楊幺。
高宗趙構說道:“近來賊盜踵起,蓋黃潛善等專務招安而無弭盜之術,高官厚祿以待渠魁,是賞盜也。楊幺跳梁江湖,罪惡貫盈,故命討之,招安何為!但令王燮破賊后,止戮渠魁數(shù)人,貸其余可也?!蹦私o黃榜十道,自楊幺及黃誠、劉衡、周倫、皮真并近上知名頭領不赦外,脅從之徒,一切不問。如從中自并及投首,當議封官加賞。
回說李橫率軍至鄭州,要攻打城池。彭玘言道:“替?zhèn)锡R守鄭州的是牛皋,此人頗有忠義之心,曾助翟興攻敗楊進,遷為榮州刺史、中軍統(tǒng)領。又戰(zhàn)金人屢捷,后來勢孤力寡被劉豫招安,任命為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添差鄭州兵馬鈐轄,李將軍若以一言相勸,其人必然歸順。”
李橫遂至城下,叫牛皋相見,大喝道:“牛皋,你本身是宋人,如何在偽齊做了官?若有半分良心,立刻獻城,膽敢相抗,我便攻城了?!?p> 牛皋在城頭急忙搖手,答道:“李將軍莫要攻城,我欲歸宋久矣!”遂令小軍大開四門,下城投拜。
李橫大喜,以便宜命牛皋為左武大夫、安州觀察使,又升牛皋為蔡、唐州、信陽軍鎮(zhèn)撫使、蔡州知州,以彭玘知汝州,言于朝廷。朝廷以襄陽鎮(zhèn)撫使李橫為神武左副軍統(tǒng)制、京西招撫使,仍賜李橫武翼郎以下告身三百。
李橫又上書言道:“臣已起兵撫安,克復神京,請命重兵宿將進屯淮西,按兵無動,以揚聲援。”朝廷詔同都督江、淮、荊、湖諸軍事孟庾,淮東宣撫使劉光世,江東宣撫使韓世忠措置。劉光世遣酈瓊等屯兵泗州為李橫聲援。
不數(shù)日,京西招撫使李橫傳檄諸軍,收復東京。高宗下詔李橫自武功大夫、袁州防御使特遷右武大夫、忠州觀察使。潁昌捷奏朝廷。詔李橫再進翊衛(wèi)大夫,加賜空名告身一百,京西山寨并聽李橫節(jié)制。
劉豫聞李橫入潁昌,求援于金人,粘罕遣兀術相助,劉豫亦遣將李成率師二萬,同敵宋軍。
李橫等軍本群盜,雖勇而無紀律,見齊師所遺子女金帛,乃縱掠數(shù)日,置酒高會。
兀術探知,笑道:“此等貪得無厭之徒,有何作為?”與李成合兵數(shù)萬,至京城西北牟駝岡。李橫得知率軍逆戰(zhàn)。
當下兩軍相對,兀術出馬,左有韓常,右有李成,舉镋大罵:“無知南蠻,見我四太子何不下馬請降?”
李橫亦出馬,上手牛皋,下手彭玘,槍指罵道:“兀術犬彘,竟妄稱四太子?爾等不過喪家之犬,今日遇我,有來無回!”
兀術看李橫部眾,只有他三個主將披掛整齊,其余皆無甲胄,笑道:“你這些無甲的嘍啰,也要和我爭鋒?想當初我二哥斡離不圍汴京時,曾屯兵于牟駝扎營下寨,我若在此大敗宋軍,以后也是美談?!?p> 牛皋縱馬離陣,手持雙锏,大喝道:“兀術番奴,說話有如放屁!對面軍中誰敢與我廝殺?我視爾等如草芥。”
李成大怒,厲聲道:“蠻漢子,如何叛齊?看我捉你,碎尸萬段!”拍馬舞起雙刀,來斗牛皋。李成武藝不差于牛皋,二將連斗三四十合,不分輸贏。
金軍陣前,韓常出馬搦戰(zhàn)道:“宋軍中不怕死的再來。”彭玘使一口大桿刀,飛馬直斗韓常,韓常來迎,斗二三十合,彭玘抵擋不住,敗回陣上。李橫挺槍便出。兀術則令韓常歸陣,親戰(zhàn)李橫。兀術、李橫镋去槍來,廝斗八十合。
韓常看見,令軍兵道:“李橫兵將皆無戰(zhàn)甲,一戰(zhàn)可破。”率軍掩殺過來。李橫望兀術面門虛掩一槍,回馬便走。李成、牛皋未分輸贏,韓常掄刀夾攻牛皋。牛皋敵不過他兩人,也敗陣而走。兀術指揮大軍追殺。李橫軍士無甲,被金齊之兵,殺的僵尸遍野。兀術直把李橫趕回長葛縣。潁昌府乃李橫參議官譚世則所守,譚世則襄陽府谷城縣人氏。李橫不及知會譚世則,一路往襄陽逃遁。潁昌又被金人奪去,譚世則為李成所執(zhí),劉豫令其招李橫,李橫不答,劉豫怒殺譚世則。李橫軍本群盜,恃勇無律,勝則爭取子女金帛,故及于敗,還軍襄陽。向南路過唐州,偽齊唐州知州胡安中恐被李橫所襲,不敢阻攔。胡安中原是宋臣,守唐州時,勢孤不能自立,遂依附劉豫。武義大夫李道遣使招之,胡安中復歸國。而牛皋、彭玘被金人追殺,分道而走,向京西去了,依附于虢州知州董震,董震已被朝廷加封為武節(jié)大夫、貴州刺史、權商、虢、陜?nèi)萱?zhèn)撫使。
李成一路追殺牛皋,率軍二萬攻陷虢州。鎮(zhèn)撫司統(tǒng)制官謝皋開封人,原是張玘部將,遇李成大戰(zhàn),不五合,抵不住李成雙刀,回身便走,卻被齊軍圍住。
李成勸道:“謝統(tǒng)制歸降可以活命?!?p> 謝皋扯開衣甲,舉刀指腹示李成道:“我有赤心在這,給你仔細觀看!”遂自揮短刀,剖出心來,扔李成身上。李成大吃一驚,退后數(shù)步。謝皋當時身亡。
權鎮(zhèn)撫使董先,與牛皋等將,不敵李成,率余兵二千奔襄陽。此為紹興三年三、四月事。
韓世忠屯兵建康府,再進開府儀同三司,充淮南東、西路宣撫使,置司泗州。朝廷聞李橫進師討偽齊,議遣大將,以劉光世兵不練而韓世忠忠勇,故遣之。仍賜廣馬七綱,甲千副,銀二萬兩,帛二萬匹;又出錢百萬緡,米二十八萬斛,為半歲之用。命戶部侍郎姚舜明到泗州,總領錢糧;倉部郎官孫逸如平江府、常秀饒三州,督發(fā)軍食。
韓世忠言道:“近被旨措置建康府江南、北岸荒田,以為屯田之計。沿江荒田雖多,大半有主,難以如陜西例,乞募民承佃。”都督府請如世忠議。乃蠲三年租,田主有訟則歸之,滿五年不言,給佃人為永業(yè)。于是詔湖北、浙西、江西皆如之;尋又免科配徭役。
韓世忠聽李橫兵敗,便不渡淮。
趙構則令韓世忠為鎮(zhèn)江建康府、淮南東路宣撫使,置司鎮(zhèn)江府,與劉光世易鎮(zhèn),授劉光世檢校太傅、江南東路宣撫使。同召二人赴闕。
二人辭朝,各歸本部。韓、劉二人本有舊怨,苗劉兵變時,劉光世部將王德曾隨韓世忠軍,王德不聽節(jié)制,殺韓世忠親將陳彥章,世忠以為劉光世所使。后韓世忠、張俊兼領浙西制置使,劉光世復言本路兵火之余,不任三處需求,遂罷世忠、張俊兼領。韓世忠由此怨恨劉光世,兩人勢同冰炭,不可一日同爐。
卻說劉光世部將,中亮大夫、同州觀察使王德知韓世忠將來,慮韓世忠必記恨殺陳彥章之仇,乃引數(shù)十騎自京口逆迎韓世忠,度將及麾下,徒步立道左,抗言道:“擅殺陳彥章,王德迎馬頭請死?!?p> 韓世忠本來尋王德之仇,然而見王德并無寸鐵在身,且言語誠懇、面有愧色,遂釋懷殺陳彥章事,下馬握其手道:“知公好漢,曩者小嫌,各勿介意?!蓖醯赂切呃o比。韓世忠設酒與王德共飲,盡歡而別。
不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