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屈俊平，曾經(jīng)帶給那位環(huán)保詩人，生命最后的日子裏重要的情感依靠嗎？他們的愛情順利嗎？他們恩愛嗎？忠于彼此，心靈對話嗎？
于文文想，那不過是三年前，母親病中最虛弱，卻是最寬心，也是最令女兒見不到她的日子。
母親從她小學(xué)四年級離家后，便以朋友般的角色陪伴她成長。父親是強勢而嚴格的，一絲不茍地打理生活起居。
有陣子，母親會在每個星期六帶她到河濱公園散步，到美術(shù)館參觀，或到咖啡館一起讀書、寫功課。母親在她面前并不多話，不像父親一樣嘮叨、健談。但她總記得和母親眼光接觸時，母親眼中的惦念、關(guān)愛。
這樣的日子維持不多久，母親便開始接受更多工作邀約，寫作事業(yè)也更上層樓。
后來，能見面的日子越來越少。于文文聽父親說，母親有了交往對象。
等到再見到母親時，母親已經(jīng)病得不輕了。
那段少見面的日子裏，母親的耳邊，是否常響著方才教室裏，那道雄厚而低沉的聲音？他那一股追逐理想的動力，一定能讓母親笑顏逐開。
這種思念母親的方式其實有些空虛，于文文跚跚地走向黑人女性文學(xué)專題教室，這堂課唯一的同學(xué)彼得沒來，她有些失望。
陳教授進門后，翻開文選，一如往常，很認真地談?wù)摻鷮憣嵨膶W(xué)中的黑人女性意象。
風(fēng)度翩翩的陳教授是個高大白淨的中年人，他有著老成學(xué)者的嚴肅口吻和知識份子的優(yōu)雅氣度。
今天的陳教授特別興致高昂，岔題時，熱切地細說著，他曾在普林斯頓大學(xué)附近的學(xué)術(shù)派對，親自向童妮摩里森請益的不凡際遇。
他說摩里森當時透露，她創(chuàng)作不輟的密訣在于能與亡父對話，她說，她的空氣中時常能聽見父親的聲音。那些超越時空的對話啟發(fā)著她對人性與生命的見解。她謙虛地將寫作成績歸功給父親。
于文文雙手合十靠緊口鼻聆聽著陳教授。
課后，夜幕深降，路過樟樹林時，她看見已經(jīng)有同學(xué)在草地上灑著雜糧和麵包削，許多麻雀和鵪鶉，都迫不及待地降下爭食。
排水溝旁的大樟樹下，有幾隻死去的小鳥，牠們的胸腹呈現(xiàn)乾扁，毛色褪卻，眼框白紋依舊清晰。
于文文望著牠們，突然覺得一陣反胃。她對著樹林、草坪張望了許久，沒有任何奇妙的事情發(fā)生。
一切在冷風(fēng)中，透著生命的弱與韌；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實，明白。
奢望、奇想，在這樣的殘酷基調(diào)中，略顯浮夸，可笑。
今晚，[新鮮奶油]聊天室裡充滿了小零的聲音。
?。壳傲奶焓页蓡T：小零，速速，阿今，pp，重蟲，大眼，火星人。）
小零：……我室友還說，那個班有上百個學(xué)生，幾乎所有人都加入救鳥行動，那個教授動的員能力超好，一下子編組分工都弄好了，我室友還說，教授會在個人網(wǎng)頁上接受更多人加入，接下來的工作計畫也都會公開。
[千千結(jié)]進入聊天室。
小零：超興奮的，我也一直很想做些對環(huán)境有幫助的事，可是像這樣有領(lǐng)導(dǎo)有規(guī)模的救援計畫，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這麼多人愿意盡力，我覺得我們這個火星世代還蠻有希望的！
火星人：那當然，說做就做，創(chuàng)意、美感都講究！
重蟲：屈老師人真的很好，他說會邀請生物系和環(huán)工系一些教授加入指導(dǎo)行列，他很謙虛，說有很多他不懂的，還鼓勵學(xué)生多接觸專家。
pp :挺好！會分享資源的，格局通常比較大。
大眼：我有去上過他的課喔，那真是一門跟我們的生活緊密相關(guān)的課。那些突然死掉的小鳥真可憐，如果牠們能說話就好了，那就可以求助，幫助弱小動物，本來就是人該做的嘛。
小零：藉著開圣誕舞會張燈結(jié)綵幫小鳥保溫真是一絕，不過到時候音樂不能開太大聲，噪音也會讓小鳥焦慮的不是嗎？
大眼：屈老師已經(jīng)想到了，他說到時候可以建議把音響設(shè)在大草坪上，想跳熱舞的人可以靠近音箱，彩燈則掛在樟樹林裡，他希望能爭取掛一整個禮拜！
小零：太崇拜了！我要轉(zhuǎn)系，我要轉(zhuǎn)系！
千千結(jié)：像大眼說的，鳥如果會說話，就好了！
pp :有人研究鳥的行為模式，把牠們的重複和規(guī)律行為，整理成鳥的生存語言，雖然不是真的鳥能說話，但鳥還是能夠利用自身的生命機能，透露許多訊息的！不過，天候驟變，鳥類大概也要從無情的淘汰中，培養(yǎng)出更警覺的下一代吧！
[鹿鳴]進入聊天室。
小零：鳥類也要進步，也許氣候變遷，會迫使鳥類發(fā)展出更複雜的語言模式也說不定。
千千結(jié)：鹿鳴，最近好嗎？
速速：吼！就沒有人跟我問好！
鹿鳴：要有語言模式，先要有記憶能力，不然沒有辦法使用抽象的語言，鳥類用生物本能和生命規(guī)律在生活，不知道這些本能和規(guī)律，是不是靠著更精確的記憶模式在發(fā)展？如果鳥有記憶，就能扭曲記憶，進而，擁有想像。
千千結(jié)：有一首十九世紀中期美國詩人艾倫坡(Edgar Allan Poe)的詩---烏鴉(Raven)，說了一個神奇的故事，失去戀人的青年讀著詩漸漸想睡覺，卻聽見一隻烏鴉飛到門外重複地說，永恆不再！青年以為那是烏鴉的名字，或是哪個傷心的主人教他的寵物說會了這句話。烏鴉只是一直停在窗口說著永恆不再！青年一會罵烏鴉是邪惡的鳥，一會又要烏鴉到陰曹地府去把愛人的魂魄接來，最后青年詛咒自己會被烏鴉的陰影給囚陷，而且永遠不再回到人間！如果鳥的重複不只是重複，每一次重複都表達著不同的意境，那鳥，也許真的有能力想像，利用不同時間點，利用相同，表達了不同。
小零：拜託，那是文學(xué)，文學(xué)裡面什麼都能說話！什麼都有想像力的好不好！
千千結(jié)：如果文學(xué)的邏輯也存在真實世界裡呢？是真實啟發(fā)了文學(xué)，文學(xué)難道不是在表現(xiàn)真實的世界？
鹿鳴：那首艾倫坡的詩告訴我，失去戀人的痛讓人瘋狂，是人在寫詩，不是鳥。但我相信，在愛情邊緣的人通常別有所感，尋常聲音，或許，也會透露奇妙。
pp :從自然科學(xué)講到了文學(xué)，很好！很瞎！我喜歡！
速速：這樣太扯啦！我沒什麼想像力的啦！
鹿鳴：說白了，欠了愛情債的人，總會做些瘋狂的事，寫出像文學(xué)這樣的東西，尤其是失去所愛，那是很可怕的，好像說的話再也不會有人懂，最后只能讓自己囚禁在最不堪的烏鴉黑影裡，就算是這樣，那也是剛好而已！
千千結(jié)：鹿鳴，我想跟妳說話！
小零：拜託！又來了！
火星人：我也要參一腳！
pp ：約在哪一定要告訴我喔！
[千千結(jié)]、[鹿鳴]離開聊天室。
[千千結(jié)]呼叫[鹿鳴]――是否接受[千千結(jié)]的談話邀請？接受。拒絕。
[鹿鳴]接受[千千結(jié)]的邀請，對話框建立中……
千千結(jié)：妳是三梅嗎？
鹿鳴：是妳，那個十三?。?p> 千千結(jié)：妳不是三梅？
鹿鳴：我是我，沒有變。不過，我有三梅的消息了。
千千結(jié)：她在哪？她好嗎？
鹿鳴：她很好，她有工作了，是她喜歡做的事，這樣也好，能幫助她定下來。
千千結(jié)：喔，我知道妳們分手，一定不好受。
鹿鳴：是這樣囉！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為什麼妳這麼關(guān)心她？
千千結(jié)：她陪我聊過天，告訴我許多有趣的想法，我以為，那會是一個友情的開始，我很期待朋友，期待關(guān)心別人。
鹿鳴：那好，因為她也這麼說！
千千結(jié)：三梅嗎？她說什麼？
鹿鳴：她說她看見了讓妳困惑的事，那事繼續(xù)困惑著妳，但她不愿意被困惑，所以離開了。但她覺得能透過那種不可思議，跟妳分享出有趣的話題。
千千結(jié)：我不懂！什么不可思議？什么有趣的話題？
鹿鳴：妳們這些人真討厭！意思就是，一定是她以為妳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妳大概也猜她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兩個人又都不明講，搞了半天到底什么有趣的事沒人理，都是妳們兩個人的事，煩不煩啊！
千千結(jié)：對不起，我真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希望妳的情傷好些了。
鹿鳴：總算像個人話！我還好啦！她還會連絡(luò)就算是有心的了，她坦白說她沒準備好，那是對感情誠實，總比不誠實要好吧。真奇怪，都說要等自己準備好，什麼才叫準備好？怎麼就不怕錯過呢？那為什么我都不用準備，就已經(jīng)老早的準備好了呢？
千千結(jié)：小心翼翼的，總是怕會處理得不夠好吧。
鹿鳴：那怎么就不愿意相信一下別人也可以處理得很好呢？
千千結(jié)：我能見妳嗎？
鹿鳴：我在忙，這陣子都會很忙，也許妳想見的人不是我，我不想只是填補妳的空虛，妳們這些人吶，先想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見的人吧！
千千結(jié)：我是真的想見妳。
鹿鳴：我只知道三梅錯過我是大錯特錯，沒人能像我一樣給她這么大的空間了！她真是寫昏頭了啊，笨！
[鹿鳴]結(jié)束對話。
[千千結(jié)]沒有選擇，只能看著對話框裡一個小黑點，等在下一行的開端，靜靜地跳動。